我舉著染血的高跟鞋,貼著墻慢慢站起身。
幾步之外,少年聽到動靜,轉過頭看著我。
他的眼底有一塊陰云:「有點本事。」
我喘了兩口氣,對他說:「一直都是你的心上人蘇予對不起我。你再喜歡她,她的心里還是只有周祁,哪怕周祁結婚了,哪怕她快要死了,她也不會考慮你。」
「你閉嘴!」他暴怒地沖過來,一耳光甩在我臉上,「如果你不答應周祁的求婚,他們吵過就會很快和好的,她會和周祁過得很幸福!」
臉頰又痛又發燙,我仰頭看著他,鎮定地笑:
「我為什麼不能答應呢?如果蘇予和周祁吵架后,說要和你結婚,難道你會拒絕她?」
「她要死了,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沒辦法治愈她的癌癥,只好把怒氣發泄在我這個無辜的人身上。」
我頓了一下,輕輕吐出兩個字,「廢物。」
「這麼舍不得,就該陪她一起去死。」
那個瞬間,我想起那個一臉嚴肅的醫生說過的話。
「溫小姐,你必須適當地把情緒發泄出來,這對你是有好處的。」
果然如此。
少年愣愣地看著我,半晌,忽然凄厲地哀嚎一聲,沿墻壁緩緩下滑,在地上蜷縮成一團。
他哭得那麼傷心。
我只是靜靜地看著,有些不解。
他們這些人,總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可憐的人。
蘇予,周祁,還有他,都是一樣的。
我勉強把破破爛爛的裙子整理好,走出小巷時,遙遠天際的日出正好綻出第一道金光。
然后一點一點,直到光芒填滿整片昏暗的天空。
很美麗的風景。
所以有沒有周祁在身邊陪著我看,其實已經無所謂了。
我打車去警局報了警,把染血的高跟鞋遞過去,問警察我這算不算正當防衛。
年輕的女警察看著我,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滿是憐惜:
「溫小姐,你放心,你身上的痕跡能證明對方是強奸未遂。只是……你還好嗎?」
我說還好,可能有點痛,不過傷口我自己會處理。
「需不需要聯系你的家人,來接你回去?」
能聯系誰呢?
我垂下眼,笑了笑:「不用了,我家里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。」
做完筆錄,回家,我把早就準備好的離婚協議找出來,簽完字,寄到了周祁公司。
在處理這一切的過程里,周祁始終沒有聯系過我一次。
但我能從蘇予的朋友圈里看到,他陪她去了云南。
理由,當然和用過無數次的那個一樣。
她快要死了。
這是她的遺愿。
在蒼山洱海,她坐在秋千上,被他高高地推起,完好無損的裙擺飛揚在風里。
她說:「周祁,等我死了,你就把我的骨灰埋在這里,我想做個自由的靈魂。」
「如果你偶爾想起我,就來這里看看風景吧。」
多浪漫啊。
她連死都要死得這麼浪漫和深刻,要周祁一輩子都掛念她。
我翻完這條朋友圈,漠然地刪掉蘇予的好友。
其實我能猜到周祁的想法,他不聯系我,是帶著一種近乎自我欺騙的逃避。
仿佛只有他不跟我說,默不作聲陪著蘇予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,再回到我身邊,我們就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那樣,繼續走下去。
但,不可能了。
13
離開這座城市前,我去見了一個人。
是我和周祁共同的朋友,叫齊源。
因為性格原因,從小到大我也沒交到幾個朋友,他勉強算是一個。
「我要離開了。」
他咬著煙,驚得站起來:「不是吧,你也得癌癥了?!」
我失笑:「怎麼可能,就是不在這里待了,換個城市。」
「那溫家的公司和家業怎麼辦?」ყz
「不要了。」我平靜地說完,又重復了一遍,「從一開始,我就沒想要。」
其實所有人都清楚周祁在和他患有絕癥的前女友糾纏不休,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話,所以當我把離婚的消息告訴家里時,小姨溫柔地說:
「沒關系,像我們這樣的家庭,二婚也不會沒有價值的。」
我笑了笑:「我沒有價值,別妄想了。」
「溫家的公司還給你們,你一直惦記著的、屬于我媽的東西,也早就是你的了。」
我說,「如果不想溫家逼死長女的丑聞傳出去,就放我自由。」
她那雙清凌凌的、永遠溫柔如水的眼睛里,第一次出現了憎恨。
仿佛是出于報復,她壓低了嗓音,輕輕地說:「不怪你,阿辭,你的丈夫寧可去陪一個死人,你也確實可憐。」
在我對周祁的愛和期待消失無蹤之后,這句話已經無法給我帶來傷害。
我告訴齊源:「總之,如果周祁來問你,別告訴他我去哪兒了。」
——溫辭,你什麼都有。
周祁,我什麼都沒有,唯余一具還活著的軀殼。
聽齊源說,我離開后沒幾天,周祁就回來了。
他孤身一人,身邊沒有蘇予,大概她還是沒有挺過去,只是死在蒼山洱海,也算實現了她的遺愿。
周祁給我打了很多個電話,我都沒有接,他又發來消息:「什麼意思?」
「你要跟我離婚嗎,阿辭?」
我沒有回復。
也確實沒有回答的必要。
齊源告訴我,周祁像一頭焦躁的困獸,四處尋找我的下落,甚至找到了溫家去。
他闖進去的時候,我爸和小姨正商量著要不要把我抓回去,嫁給那個年逾五十但有權有勢的鰥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