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自幼養成的性格,我習慣自己處理事情,做這一切我都沒告訴周祁。
但他還是趕到那里,替我驅趕了那些女生,又轉頭生氣地看著我:「為什麼遇到麻煩不跟我說?」
「我一個人能處理好。」
「但我是你男朋友!」
那時還是個少年的周祁氣沖沖地說完這句話,一連半個月,連晚自習都跑到我們班來上。
他用了很長時間,一點一點扭轉了我的觀念,讓我有什麼事情都下意識跟他分享,要做什麼也會告訴他一聲。
而現在,他跟我說——
這點小事還要跟我說,你自己處理不就好了嗎?
4
像是察覺到自己情緒的失控,周祁微微一頓,語氣緩和下來:「對不起,阿辭,我心里有點煩。」
我深吸一口氣:「我去洗澡。」
從浴室出來的時候,房間里不見周祁。
我找了一圈,才發現他在二樓的露臺上抽煙,一支接著一支。
周祁不是個有煙癮的人。
當初他和蘇予大吵一架,提出分手后,過了不久便向我求婚了。
那天,蘇予也在求婚現場。
她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,哭得很慘,周祁看到了,卻什麼話都沒說。
只是那天半夜,我醒來后,發現他在陽臺抽著煙,直直望著北邊的夜幕,幾點稀疏的星子。
那個方向,正好是整座城市最高的摩天輪。
和上次一樣,我什麼都沒說,默默地回到臥室。
不知道是不是著了涼,第二天早上醒來,頭痛欲裂。
我原本就有偏頭痛的毛病,翻箱倒柜找止痛藥時,周祁忽然從浴室沖出來,大步走到我面前,神色陰沉至極。
他聲音里壓抑著顯而易見的怒氣:「我的剃須刀呢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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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陽穴一跳一跳的,鼓著發疼,我還沒來得及開口,周祁忽然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。
「溫辭,我的剃須刀呢?」
他又問了一遍,抓住我的那只手用力又極大,我吃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。
「……在床頭柜抽屜里。」
周祁一句話都沒說,轉身去找那個蘇予送他的剃須刀。
我甩了甩發紅的手腕,低頭翻出止痛藥,咽下兩顆。
那場突如其來降臨在蘇予身上的癌癥,已經奪去了周祁全部的心神,所以他完全無暇顧及我的頭痛。
也是。
那只不過是一點無足輕重的小毛病而已。
至少對他來說。
后面幾天,周祁沒有去公司上班。
他到處聯絡,幾乎找遍了整座城市所有頂尖的腫瘤醫生。
他們給他的結論,都是一樣的。
蘇予的癌癥已經到了晚期,再怎麼治,也只能延長她些許的生命而已。
這個結果每被確認一次,周祁臉上的痛苦就會加深一分。
那天黃昏,我從公司開車回家,正好撞上院子里的周祁和蘇予。
比起上次見面,蘇予又瘦了一點,她換下了那身藍白條紋的病號服,穿著一條酒紅色的吊帶裙,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。
夕陽金紅色的光芒鋪下來,給那張沒什麼血色的臉一點點鍍上暖意。
而我的丈夫周祁,正單膝跪在她面前,給她蒼白的嘴唇涂上口紅。
我坐在車里,靜靜地看著這一幕。
那個瞬間,我不由自主地想。
或許周祁人生中做過最后悔的事情,就是和我結婚。
5
我在附近的酒吧坐到半夜,周祁好像終于想起世界上還有一個我,于是打來電話。
「阿辭,你在哪?」
不等我回答,這頭就有樂隊演奏的聲音傳入電話中。
周祁的聲音頓了頓:「我來接你。」
他過來的時候,樂隊已經唱完最后一首歌,下臺離開。
我坐在角落里,桌面上放著一杯沒喝的 Mojito。
周祁站在我面前,昏暗的燈光打在他臉上,看上去莫名有種冷肅:
「怎麼一個人來這里喝酒?」
「沒喝。」
我說,「就是點一杯坐著,聽聽歌而已。」
聽我這麼說,周祁的臉色好看了一點。
他抓住我的手:「走吧,回家。」
坐進車里的時候,我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道。
顯而易見,他是把蘇予送回醫院后,才終于想起了我。
于是我問:「蘇予最近怎麼樣?」
事實上,在得知她的病情之后,這些天我一直在周祁面前保持著心照不宣的沉默,這算是第一次開口提及。
他避無可避,只好回答:「不太好。我已經安排了最好的醫生給她治療,但情況還是不容樂觀。」
像是意識到這話的不妥當,他又補充了一句:
「阿辭,你別誤會,我只是覺得之前對她不太好,想補償一下。」
這倒是實話。
我聽那些在國內的朋友說過,周祁對蘇予一直很不好。
我出國后半年,周祁就認識了蘇予。
因為他幫自己解決了麻煩,蘇予對周祁極盡感激,這種感激很快進化成少女蓬勃生長的愛意。
接下來的兩年,不管周祁怎麼冷臉以對、出言嘲諷,她始終保持著極致的熱情。
最后他終于被打動。
但即便是戀愛的時候,也是蘇予付出比較多。
想到這里,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。
「何況……她快要死了。
」
說這句話的時候,周祁的嗓音里甚至帶著一點哽咽。
這種活著的、健全的人面對無法戰勝的病魔時的無力感和愧怍,我其實體會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