對方要求她先辦交接,一個月後再離職,蘇茉充耳不聞,只是木著一張臉收拾好東西,故意將自己的心再割得鮮血淋漓,生怕自己會猶豫一般。
「你沒聽說嗎,我跟霍總的弟弟是同學,總能搞點特殊化吧!這個月的薪水我不要了,如果你們要告我也隨便。」
出了公司,直接打車去了霍宅。
沒什麼東西要拿,只是要去給霍承宇道個歉——答應他的事,恐怕是要食言了。
5
霍斯年接到傭人電話的時候,正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,他有些累。
蘇茉離開後,他跟李夢瑤進行了單獨的談話。
再次表明了他的態度,不再是之前保持著涵養的體面,而是直白乾脆的拒絕,順便表達了一下對李夢瑤仗勢欺人和出爾反爾的鄙夷。
他很少會這樣不留餘地,即便他本性清高手腕強硬,但在生意場上的人情往來也不得不圓滑幾分。
這就是成年世界的法則,他更熱衷于利用智慧去獲取最大的利益,為此做些違心的偽裝也沒什麼。
但這次,李夢瑤觸到了他的逆鱗。
霍斯年也是才發現的,在蘇茉眼眶泛紅的那一刻,他終于意識到自己早已將蘇茉劃進了自己的專屬領地,只供自己擁有,別人無權過問。
所以他毫不留情地弄哭了李夢瑤,卻在整個過程中都小心翼翼地避開蘇茉,將怒火全部吸引到自己身上。
如果李夢瑤再聰明一些,就能發現蘇茉是霍斯年的軟肋,但她只是憤恨地離開,還說了很多無聊的狠話。
霍斯年不屑一顧,轉頭就給李夢瑤的父親打了電話,得到了對方再也不讓女兒插手合作事務的承諾。
至此才終于滿意,又想著該如何把蘇茉哄回來,這對于他來說是個難題。
蘇茉不是生意,無法步步為營地謀算,而他又實在不擅長喜歡一個人。
除此之外,他還古板無趣,不會講笑話也不會說情話,捨不得對蘇茉發脾氣就只會讓人寫檢討。
檢討……
當晚,霍斯年坐在昏暗的臥室裡,對著一地的檢討發呆,最上頭那一張是新的,還畫著他的側臉。
而那個偷偷畫他的人,已經離開了。
接到電話後,他去了蘇茉的部門,得知她已經辭職,又給她打了許多通電話,全是關機。
霍斯年捏著手機愣愣地站在走廊,大腦一片空白,不太明白一直圍繞著他的蘇茉怎麼就會因為一句話果斷地放棄了。
很快又想,是啊,一直都是蘇茉在走近他,他卻從來沒給過任何明確的回應,是人都會累的。
蘇茉累了,所以蘇茉不要他了……
這兩個念頭像是兩記重錘,狠狠地鑿穿了霍斯年的心臟,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胸口碎裂的聲音。
不同于上一次蘇茉離開時他的懵懂和無奈,重新擁有過又再次失去的傷痛,以及明確了自己的心意卻已經太遲的悔恨,幾乎摧毀了霍斯年。
他又無可避免地想起了那些過去,兒時未能說出口的撒嬌、少年時對父母偏心無處可訴的抱怨、成年後弟弟去世時沒能見到的最後一面……
他似乎總是在遲疑,總是太過理智地規劃某些時機,越是在意的人和事就越是小心謹慎,最後卻全都失去。
霍斯年在蘇茉家門口蹲守了好幾天都沒見到人,明顯是被避開了。
想要去其他地方碰碰運氣,卻站在車來人往的街頭找不到方向。
他悲哀地發現,只要蘇茉不願意,他們之間就再也無法建立起任何聯繫。
霍斯年開始去酒吧買醉,企圖用酒精來暫時麻痹苦痛,結果卻弄巧成拙,酒醉後再也等不到一碗醒酒湯的空虛讓他痛上加痛。
于是下一次只能用更多的酒精來麻痹,像是一種懲罰般的惡性循環。
他曾授意傭人給蘇茉打電話,接通後聽到是他就會立刻掛斷,反復幾次後他不敢再出聲,只是暗示傭人訴說他的潦倒和困苦,試圖用賣慘去博取蘇茉的哪怕一丁點同情。
這是他從前最不齒的做法,卻成了他如今唯一的生機。
只不過,都失敗了。
蘇茉像是退出了親密距離之外,只是客氣而疏離地表達自己無能為力,並不多問一句。
喧囂放浪的酒吧中,霍斯年坐在角落裡沉默地喝酒,一杯接一杯,半晌,紅著眼從外套的內兜裡掏出一個紅色的護身符,因為年歲久遠和經常摩挲,邊緣有些掉色,還泛起了毛邊。
珍惜地托在掌心,說的話卻是大不敬:「狗屁護身符,佛祖都是騙人的!否則我求了那麼多次,只想再見一面都不能實現……」
他說著就有些激動,踉蹌著站起往外走,幾個年輕人正好路過,不小心撞到了他,小小的護身符掉在地上,被人一腳踢遠了。
霍斯年如夢初醒,立刻撲倒在地上,倉皇地摸索尋找。整齊的頭髮散亂下來,襯得一張瘦削的臉如紙般蒼白。
蘇茉走過來時,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,只一眼就刺痛萬分。
這樣狼狽的霍斯年猶如一把尖刀,活生生割裂了她本就破敗的心。
胸口頂上一陣怒氣,鈍鈍的痛,她快步走過去,一把揪住霍斯年的領口往起拽,聲音卻帶著哽咽:「你到底在幹什麼!明明受傷的是我,該半死不活的也是我,你做這副樣子給誰看!」
霍斯年被迫隨著她的動作起身,在最後的瞬間終于摸到了護身符,心裡重重一松,抬眼又看到蘇茉,有些不知是夢是真的恍惚,整個人卻顯見地開懷起來。
將護身符舉到她眼前,顫抖著囈語:「你看,我找到了,所以你出現了,佛祖終于實現了我的願望……」
說完再也抵抗不住醉意,滿足地睡了過去。
蘇茉下意識抱住他,陷入護身符帶來的衝擊裡,久久回不過神。
她從來沒想過霍斯年還留著那個她隨手送的小玩意,並且為了找回它搞得一身狼狽。
回家的一路上都緊緊攥著,指尖發白都不肯松,就像他偷偷藏起的關于蘇茉的一切,從未說出口。
在床頭櫃的最底層收著十幾張年代久遠的檢討,皆出自蘇茉之手,內容浮誇潦草,有兩張上還能看出明顯的皺痕,又被人仔細地撫平了,保存至今。
蘇茉坐在床邊,一頁一頁地翻過,淚水撲簌簌落在手背上,再轉頭看霍斯年時,模糊一片。
不再需要追問,她已經明白了霍斯年的心。
胸口像被塞進了一把白砂糖,磨著心尖又酸又甜,更多的還是慶倖。
幸好她心軟答應了傭人的請求去了酒吧,幸好她還是放心不下,幸好她太喜歡霍斯年了……才能有這樣的峰迴路轉,讓他們不至于錯過彼此。
蘇茉向來是一往無前的,能阻擋她的只有霍斯年的心意,如今已經于茫茫荒原中窺得了半邊天光,那麼區區長夜也就算不上等待了。
她就在這裡守著霍斯年,等一個天亮,等一句告白,等一生天長地久。
6
後記。
兩月後,霍斯年和蘇茉一起去給霍承宇掃墓。
那日霍斯年酒醒後,生怕是做夢似的,迅速拉著蘇茉表明了心意、解釋了誤會、反省了錯誤,還誠摯地道了歉,一貫的主次分明條理清晰,對于抽屜裡收藏的檢討書卻隻字未提。
蘇茉有些好笑男人的自尊心,卻也沒拆穿,就當作他的小秘密吧,畢竟自己也有,剛好扯平了。
空曠的墓地中,秋風蕭瑟,霍斯年沉默而立,蘇茉看了他一眼,牽住他的手對著墓碑上的年輕男子晃了晃:「霍承宇,不好意思啊,我以後就是你嫂子了。不過按你哥的德行,恐怕求婚還得我先來,所以你得幫我加油哦!」
霍斯年被她浮誇的語氣逗笑:「明白了,你不用點我,咱們這就去挑戒指。」
蘇茉跟在他身後,少見的沒有接話,走出很遠後又回頭看了看,想起了第一天到霍家時,霍承宇對她說的話。
「蘇茉,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,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哥,所以我請他找了你來。」
「我哥從小得到的太少,于感情上有些遲鈍麻木,人又冷硬固執,但他竟然跟我說你有趣,應該就是喜歡你的意思,只不過他自己可能不知道。」
「我不是強迫你,而是懇求……如果某一天你有可能喜歡上他,請你一定要抓緊他,絕對不要輕易放棄。
」
「我所求亦不多,只希望他活在世上,能得人生的趣味,不再孤單苦悶,就已足夠……」
蘇茉答應了霍承宇,也盡力做到了,此後餘生都會負責到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