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劇烈的灼燒感差點燙下我一層皮。
躲避間,就忽地落入一個人的懷里。
低啞而熟悉的聲音就貼在我的頸肩。
「好久不見。」
「……」
我轉身,猛地攻擊他的右腰。
其實沒有多久不見,就只有十多天,我們倆,卻像是隔著萬重山一樣。
地板在隆隆的震動著,我們望著彼此,卻拳腳相加。
「阿青,原來你這麼會打架啊。」
「不然怎麼幫你處理那些不聽話的手下。」
我甩了甩手,虎口有些震得發疼。
我借著巧勁將男人摁在地上,他躺在地上,就這麼看著我,笑。
我往自己的腰后摸手銬,卻一個不注意被他掀翻了身體,又重新摁在地上。
于是再次扭打在一起。
他這人,也不知道在濫情什麼。
都到這時候了,還顧及我手臂的傷。
不然,大概早把我收拾了。
「阿青,你恨我嗎?」
我們都打累了,我靠在一處大理石板的臺面上,怎麼也支不起身子。
他搖搖晃晃地起身,往后退。
「我從少管所出來那年,認識了一個兄弟,我對他真是掏心窩子的好。」
「結果呢,他把我當樂子,某天半夜開車把我拖外面拖了兩里地。」
「從那以后,我最恨的,就是騙我真心的人。」
「而你,將我的心掏出來放地上踩得粉碎。」
「你也知道,我啊,挺睚眥必報的。」
他慢慢從口袋里掏出那把手槍。
據局里分析,那里面還裝著最后一顆子彈。
現在,槍管對準了我。
「阿青,天堂……再見。」
扳機沒有扣動,我先一步大喊出聲。
「小心!!!」
頭頂的樓層落下,他身下的那片地猛然碎裂。
我身體已然猛地撲過去拉住了他。
可是,我哪有那麼大力氣啊。
狠狠地抱住石墩,我抓著他的手腕。
他就被我抓著,懸在了半空中。
連帶著我一起,慢慢地向下滑。
「你在做什麼???!」
「你不要命了??」
「你快松手!!!」
這是我頭一次在這個男人眼里看見不可置信的表情。
「為什麼要救我?為什麼???」
「你快松手,好不好?這樣下去你也會死的。」
「我剛才要殺了你啊!為什麼要救我?」
我緊拽著他,用盡了這副身體所有的力氣。
大概是傷口裂了,汨汨的血就從我的袖管流出,交匯在他的手臂上。
他的語氣,漸漸染上了哀求。
「求求你,放開我好不好?」
「這樣下去,你也會死的……青青。」
「為什麼……」
為什麼啊。
大概是,就只有救人時,才能憶起自己的身份是警察。
大概是,就只有挽回他人生命時,才能忘掉那片血海。
「給我活著……活著面對你的錯誤啊……」
我用盡最后的力氣想將他拉上來,可是我失敗了。
我身下的那片結構也不穩,土崩瓦解般的磚塊碎裂。
我隨著他一同掉下去。
……
不知過了多久。
我開始恢復意識。
好像沒死,樓下的床鋪和沙發堆一起為我們做了緩沖。
可我四肢哪里都動不了,倒是身旁的男人,他能慢慢起身。
……為什麼壞人,就這麼耐揍啊……
他抹了一把血水,然后探向我的腰間,不知道在搗鼓什麼。
我完全都動不了,大腦能思考都是奇跡,只能拿眼睛瞪著他。
然后我就看見他摸出了我的手銬。
將我的手,和他的手拷在了一起。
拖著我,往外面走。
他明顯也傷得不清,連一撅一拐都算不上了。
大火依舊在燒,他就這麼拖著我,往外爬。
我意識開始不清,可到最后,我還是堅持張口問他。
「許昌……」
「你會認罪嗎?」
「……」
「嗯,會。」
這就是他的回答, 我放心地閉上了眼睛。
卻感受到他握著我的手,似要將我手上的血跡擦干。
可我知道, 怎麼也擦不凈了。
他好像哭了。
「青青,你的手上,要是沒有沾上血就好了。」
「……」
感受不到熾烈的溫度了。
也說不出任何話了。
所幸, 我聽見了遠方的警笛聲。
警笛聲,總是這麼令人感到安心。
21
「陳隊,一個月進兩趟醫院。」
「全算上工傷了吧?」
身旁的人撞了撞我的肩膀,朝我打趣。
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。
我結束了持續三個月零四天的病床生涯。
畢竟做了好幾個大手術, 醫生都說我很大可能救不回來了。
然后, 今天也是……
許昌宣判的日子。
同事來接我, 就是去旁聽席的。
我不知道我等這樣一天等了多久,高堂之下,法官宣讀對他的判決。
「陳隊,你白頭發變多了啊。」
「才三十幾, 怎麼就這麼多白發……」
大抵是不想讓我緊張,同事在我身旁總是岔開話題。
我手插在口袋里, 吸了口氣,望向被告席上的人。
好遠啊, 看不太清。
其實, 看不清也好。
證據無比充足, 許昌全交代了,再加上我這幾年收集的資料。
不止許昌。
他背后的黑色產業也連根拔起。
這些年他和他的爪牙在曲北市橫行霸道。
這次直接把一鍋端了, 市民們皆是歡欣鼓舞。
到最后,法官宣判了那則判決書。
「被告人許昌, 其行為嚴重破壞了曲北市經濟社會生活秩序。」
「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的犯罪事實清楚,證據確實充分,罪名成立。
」
「經本院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,依照《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》第二百九十四條, 第二百三十二條等相關規定,現在,判決如下:
「被告人許昌,犯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,犯故意殺罪人、故意傷害罪、綁架罪、放火罪、尋釁滋事罪、非法經營罪,決定……」
「判處死刑, 立即執行。」
當那幾個字說下來時,我好像在某一刻還是會有所恍惚。
我深深地吸了口氣, 呼出來。
死死地抓著欄桿。
可下面, 許昌要被人帶下去了。
就在即將走完臺階的那一刻,男人卻猛地轉頭。
「青青。」
他喊我, 站在那不動。
那是良久的對視,他的眼神太復雜,復雜到我不想去觸碰。
他看著我,一字一句地問我。
「青青, 你有沒有哪怕那麼一刻……」
「愛過我?」
「許昌, 你看這是什麼?這是警徽。」
「警徽意味著什麼,你知道嗎?」
「我是警察。」
「我的愛人,是這個國家。」
「這,就是我的答案。」
我扯了扯嘴角, 這是我這輩子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。
說完我轉身,朝著屋外走。
朝著光亮的地方走。
身后依舊有人喊我。
也許是他在喊,也許是其他人。
但我沒有回頭。
一直沒有。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