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我點點頭。
碰面地點是在時代廣場,無數塊巨大LED屏播放著明艷夸張的畫面,工業文明用紅唇、秀發、豪車和無數知名商標,把所有人圈在燈火通明的盒子里,人人行走如競走,地上煙蒂和轉瞬即逝的紅綠燈一同明明滅滅地閃爍。
我們最早到那兒,無所事事,在夜色里被這大都市包裹、推搡。我是正經的游客,舉起相機拍了幾張夜景,這時有穿著奇裝異服的人走過來,摟住我肩膀要和我合影,我嚇一跳,陸思齊卻咧嘴笑起來,“哎,哎,就站那兒,葉嫻,蜘蛛俠和你合影耶。”他拍了幾張照,然后和那街頭藝人寒暄了幾句,往他手里塞了一張紙幣。
“原來是要錢的。”我恍然大悟,“錢真好賺。喂,你干嘛,錢多到沒處花啊?”
陸思齊笑嘻嘻地把手機屏幕移到我眼前,“你看,不是挺好的,看你表情,哈哈。”
我看到屏幕上的自己驚惶地縮著肩膀,被蜘蛛俠先生綁架似的,一臉驚詫地看著鏡頭。我白了他一眼,但對方毫不在意,用手劃了下屏幕,嘴里說著,“我發給你哦,我發給你。”
“我才不要!”我煩惱地回復他。
有一群漂亮的東亞面孔向我們走來,中間有一個女孩子舉起手叫,“陸思齊!”這群人自然就是他的朋友了。我們浩浩蕩蕩地去電影院看《金剛》,娜奧米沃茲在帝國大廈的屋頂上看著瀕死的金剛泣不成聲,我看到陸思齊旁邊的女孩子也哭得一抖一抖,陸思齊朝她的方向小聲說了一句話,那女孩又被逗得咯咯笑起來。電影院亮起燈來,我們被拋回真實世界,我想,陸思齊無論在哪里都是快樂而受歡迎的。
出了影院,那群人突發奇想要去帝國大廈看看,查了一下距離電影院只有幾個街區的距離,一切都很順理成章。經過漫長的安檢流程,我們終于被直升電梯瞬間提到了這個城市的頭頂。
來不及緩解因為氣壓驟變而引發的耳膜鼓痛,我就被電梯門拉開時的璀璨夜景震撼。我們一行人很快四散開來,在觀景臺的玻璃窗內俯瞰這個全世界最繁華的城市。
從這個高度看,遠處建筑都變成小巧玲瓏的樂高玩具,低矮的街區則像密密麻麻的火柴盒,金黃色車流在其中穿梭,仿佛四處流竄的煙火。
彼時距離震驚世人、改變全球格局的恐怖事件過去沒有幾年,我一時間想到當時被飛機撞擊的雙子塔中墜落的人們,平日里也是在這麼高的地方俯瞰這座城市,頓覺有些毛骨悚然。陸思齊剛好走到我背后,“在想什麼呢,一動不動。”
我回頭,像是末日來臨,“你說如果這時候一架飛機沖過來,撞到我們,怎麼辦?”
他笑起來,將手臂撐在玻璃窗上,籠住我的頭頂,放低聲音說,“看到那邊那位紳士沒有,我馬上偷過他手里的長柄傘,然后打開,我們一起飄飄蕩蕩地降落下去。”
如此荒唐,如此怪誕,可是我望著他,心里想的是,我可能永遠不會喜歡上除他以外的任何男孩了。
11
你有時會不會覺得我們度量事物其實蠻隨便的?伸出手指,這麼長,我們決定這是一厘米,這塊金屬這麼重,我們一拍大腿,就叫它一公斤了。
會想到這麼奇怪的事情,是因為,你知不知道金星自轉很慢,它自轉一圈的時間相當于地球的243天。當我看到這個描述的時候我想,我們用地球上的“天”來定義金星自傳的時間,不由分說地對金星說,你自轉一圈是243天。如果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像人類大群體一樣,用自己的標尺隨意而傲慢地定義所有事,會不會過得也會快樂一點。
12
畢業后的一段時間里,我的精神狀況一直很頹唐,我從西雅圖搬到紐約工作,工作內容不甚合心意,但已是我眼下能找到唯一愿意幫我申請工簽的公司了。我在申請大潮中等待抽簽結果,心情起伏不定。紐約冬天令人抑郁,寒潮來襲,公交停運,我在小公寓里孤獨度日,暖氣片效應一般,我經常盤腿坐在地上,對手掌哈一口氣能支撐自己在筆記本電腦上打幾分種字。
壞消息很快投遞到信箱,我沒有抽中工簽,意味著我在美國合法工作的時間進入倒計時。那天晚上窗外飄鵝毛大雪,我在狹小餐桌上撐著腦袋思考未來的計劃。有些人會再去讀一個學位,以此獲取第二次抽簽機會,還有一些歪門邪路,我知道如果想留下,總有途徑留下,但我真的想留下嗎?
我在社交平臺上發了一條很喪氣的狀態,決心把這道難題捱到明天。我進廚房煮紅酒,把橙子蘋果一股腦地投入紅澄澄的液體中,氣味隨著咕咚咕咚沸騰飄出來時,我手機收到消息,是陸思齊,他說他有點擔心我,恰好在附近,就走過來看我。
我下樓看見他已經在街邊,穿著灰色呢大衣,縮著脖子,兩只手交叉揣在腋窩下,昏黃路燈把他頭發上的雪花照得黃汩汩的,他看見我下來,就抖了抖肩膀,變魔法似的從大衣里掏出一盒麥當勞的紙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