槐八這是在用自己的命救李森的命。
意識到這一點,李森臉上有了苦笑。他笑著笑著突然回身,被束縛著手腳的身體用盡全力彈出去,撞向尤恩的小腿,并大喊一聲:“李淮!”
生死存亡兩秒鐘,李淮趁機瞄向尤恩的腦袋。
而就在李森撞向自己、李淮開槍的瞬間,尤恩反應也不慢,他的手槍槍口直轉向下,對準撲過來的李森的后心。
“砰!”
兩聲槍響,疊成一聲。尤恩被一槍爆頭,轟然倒下。
生死瞬間已過,李森睜開眼,感覺到自己后背上的重量,和浸濕了衣裳的一股股的湍湍熱流。
方才那個千鈞一發的瞬間,槐八與李森同時撲了過去,她將自己整個人壓在李森的后背上,替他擋住了……尤恩打出的那一槍。
“槐八——!”
16
五十年后的五月末,北方洋槐開花,白色小花綴滿樹。
一朵洋槐花從窗戶飄進來,恰好落在正在桌前看報紙的老人的額頭上。
終身未娶的李森緩緩拿下老花鏡,將那朵殘了的洋槐花從額頭上拿下來。
“又到這時候了……”李森捧著那花喃喃自語,然后喚來自己中年時收養的女兒,“閨女,去把我那本老相冊拿來。”
幾分鐘后女兒拿著一個大冊子進屋,“爸,我就知道每年一到洋槐開的時候,你就惦記著你那本相冊,我早給你找出來了備著呢,給。”
相冊被放在桌上,女兒幫著父親一頁一頁地翻看。
這本相冊里的都是老照片,裝著李森年華正好時的故事。從學生時代到投身救國,從同學情深再到生死訣別,每一張上的人都是艱難時代下最可愛的人。
縱使看過很多遍了,可是女兒還是裝著像是第一次看一樣,讓父親有人陪著追憶往昔。
“這個是你劉荔阿姨。別看她個子小,又孩子氣,卻是當年唯一敢跟我們幾個男生偷偷坐船走的女孩子。可惜她走得早,沒來得及和我們其他人一起去更前線的地方,真正地投身救國……”
“這個是你李淮叔叔。他不愛說話,但是心思沉,城府深,頭腦快。當年他被選去做情報工作,同時有好幾重身份。后來為了阻止一場戰爭,在槍戰中犧牲了,身后留下了一妻一子……”
從第一張終于講到最后一張,女兒合上相冊剛要拿走,卻被父親攔住,“你擱這兒吧,我再看看。”
“爸,這相冊你每年看,里面這些叔叔阿姨,一遍就都看過了。還不肯撒手,難不成這里面有寶貝嗎?”
李森笑著沒回答,嘴里沒剩幾顆牙。看著女兒輕輕帶上門。
女兒走后,李森重新打開相冊的最后一頁,然后小心翼翼地從相冊的牛皮殼的夾層里,拿出來兩張二人合照:一個長相嬌美的穿旗袍的女人,身上披著男人的外套,以及年輕時的李森自己。
一張照片是抓怕的瞬間,二人聽到快門聲才回頭,臉上都有驚訝之意。
另一張是好好照的,二人站在甲板上,背靠欄桿,十指相握,面對鏡頭都有些不好意思。
槐八死后,李淮洗出來的這兩張照片,是槐八留給李森唯一的念想。
李森干癟粗老的手撫摸著照片中槐八的臉,有些哽咽,“你穿旗袍就是好看。”
在年老的李森的記憶深處,始終藏著一個穿著學生衣裳、人長得白白凈凈、連女人手都沒拉過的黃毛小子李森。
那天,黃毛小子李森在逃跑時撞到了一個穿男孩衣裳的姑娘,他先抓起姑娘的手……
“看你是因為……單純覺得你穿旗袍挺好看的。”
“槐八,你是個好女孩兒。”
“介紹一下,她叫槐八,是我的朋友。”
“槐八,我不嫌你。以前不嫌,現在不嫌,以后更不會嫌。”
“不識字沒關系,以后我教你識。”
“槐八,我喜歡你。”
“算命的說,我命里缺木。槐八,我是知識分子,我不信命。但我想要你。”
……
在李森的心里,這一生最重要的時刻,就是在照相館的那天,他蹲在槐八面前,用自己的手絹為她擦掉眼淚。
“槐八。”
“……嗯?”
“跟我走吧。”
“好。”
作者:顏有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