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點十分,我走進了便利店,冬季的早晨天還沒有完全亮起,街道上空空蕩蕩,店里只有一個店員在打瞌睡,我買了瓶熱果汁。
七點二十分,我喝完了熱果汁,插著兜在街頭游蕩,摩挲著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槍,我在軍訓時學過它的用法,在簡家做客時,又以閑聊的語氣向她的父親確認過。
七點四十分,我爸在瘋狂地找我,他不斷地給我的手機打電話,我關掉了手機。
八點,我再次走進那家便利店,店員大概是換過一班崗,現在坐在收銀機后面的是個胖胖的中國女孩。
她一見到我就夸獎:「你的妝好漂亮,等下要出席什麼重要的儀式嗎?」
還有時間,我在她對面坐下:「嗯,等會兒要去參加鋼琴比賽。」
她露出羨慕的神情:「真好,你一定很優秀,又這麼漂亮,不像我,每天要打好幾份工,沒有申到什麼好學校,長得也不好看。」
我沉默了一瞬。
「曾經有個人跟我說過一句很重要的話,現在那個人已經離開我了,但那句話我始終記得。」我輕聲道,「他說——不是優秀才會被愛的。」
女孩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,她喃喃道:「我爸爸媽媽也是這麼對我說的。」
啊,多麼幸福的小孩。
我深吸一口氣,看了眼墻上的鐘。
八點半了。
時間到了。
抬起手,我將槍從外套里掏了出來,指向女孩:「轉過去,雙手抱頭。」
女孩睜大了眼睛,恐懼得顫抖起來:「你……」
我平靜地說:「按我說的做。」
說完,我朝旁邊的貨架開了一槍。
后坐力震得我的手腕發麻,槍聲劃破了冬季寂靜的清晨,那一瞬,像是有什麼東西撕開了我的心臟,從里面蠻橫地破土而出。
又是砰砰兩槍,貨架砸在地面上,發出驚天動地的巨響,玻璃碎了,一地的碎片。
收銀女孩嚇懵了,她轉過身抱住頭,不停地哆嗦:
「錢、錢都在收銀機里……」
她把我當成了搶劫犯。
我也的確是要當搶劫犯。
我在便利店里環視了一圈,最后拿起了一盒口香糖。
拿著那盒口香糖離開的時候,收銀女孩不知哪來的膽子,突然鼓足勇氣叫住了我:「我想起來了……你……你是不是那個鋼琴天才少女……」
我笑了笑,塞了顆口香糖到嘴里,然后把槍扔給了她。
「可以幫我一個忙嗎?」搶劫了一盒口香糖的我輕聲說,「十五分鐘后再報警。」
八點四十,我朝禮堂的方向疾步走去。
零星幾個路人從我身邊經過,正在害怕地議論著什麼,我猜他們聽到了槍聲。
八點五十五,我趕到了禮堂。
脫下外套,露出演出服,妝是早就畫好的,我直奔后臺。
爸爸等在那里,他西裝革履,口袋里塞著他打磨已久的發言稿,他一見我就沖了上來:「你去哪里了?」
我沒有回答他,時針在這一刻指向了九點整,主持人報出了我的名字,我從幕布后走出,坐到了鋼琴前。
一片寂靜,禮堂很大,穹頂高懸,無數觀眾與評委坐在臺下,幾十臺高清攝像機圍繞在舞臺周圍。
據說先前的好幾個選手都因太過緊張而掉了鏈子,發揮得遠遠不如平時。
但我沒有,我的心情空前平靜。
抬手,我的指尖重重地落在黑白琴鍵上。
這是我的最后一曲,我的絕唱,我漫長人生的落幕之舞。
第一個小節彈完,臺下的評委臉色就變了,余光里,我看到站在后臺的我爸跳了起來,似乎在大罵著什麼。
我知道他們在驚訝什麼。
我彈的曲子和剛剛主持人報幕的曲目完全不一樣。
這支被譽為鋼琴十大難曲的《鐘》,根本不是我的參賽曲目,在之前的練習中我也表現得一直不夠好,此刻突然改曲,在我爸看來,一定是把他多年的心血全都毀了。
但我不在乎。
評委和觀眾都離我遠去,寂靜天地中只有我和這架鋼琴,我熟悉它勝過熟悉我的身體,它給我光榮,它給我痛苦,我愛它也恨它,而這支曲子,是我們之間最后的告別。
一曲終了。
臺下寂靜。
我長舒一口氣,起身謝幕。
片刻后,臺下掌聲雷動。
幾乎完美的演繹。
評委開始打分。
當主持人報出分數時,我爸激動得沖上來臺,他和我大力地擁抱:
「我女兒……我女兒是第一!」
毫無懸念的第一名,我本就是最后一個出場的選手,比前面的分數都高,而且是斷層第一。
我側過頭,看向我爸激動到變形的臉,他掏出發言稿,那是他早就準備好的。
果然,記者們圍了上來,我爸享受地站在他們中央,背出發言稿的第一句:
「I'm proud of my daughter, Li Miaomiao.」
說完,他慈愛地看著我,這一幕很像好萊塢家庭電影的結尾——女兒實現了夢想,爸爸為此感到驕傲。
記者將話筒遞到我的嘴邊:「你有什麼想對你爸爸說的嗎?」
在我爸無比期待的目光里,當著數萬觀眾的面,我笑了,吐出冰冷的六個字:
「他是個殺人犯。」
我爸的臉色驟然變了。
我沒有再多說一句話,因為下一瞬,禮堂的門被打開,警察從門口進入,他們來到我身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