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我站在原地,聽著我的審判詞。
大腦在機械地轉動,我模糊地想起了,很多年前陸巡和我在漫天火燒云中聊天,他說:「感覺男孩會更像媽媽,女孩會更像爸爸。」
我忘了當時我聽到那句話的反應。
但此刻我只覺得如墜冰窟。
原來是這樣。
我一點也不怪陸巡這麼評價我了,他應該是從我爸的所作所為里,窺見到了我的真面目吧?
那他說的所有就都是對的。
不會有人愛我的,不會有人能忍受我的。
優秀、高雅的鋼琴女神李苗苗只是一個外殼,外殼的內部,是和李雄偉一樣黑暗黏稠的惡心液體在悄悄流動。Ϋƶ
……
陸巡和他的女朋友一轉頭,看到了不遠處的我。
有一個瞬間,我感到陸巡愣住了。
他張了張嘴,似乎想要說什麼。
然而我轉頭跑掉了。
不重要了。
都不重要了。
我回到酒店,看著躺在床上的李雄偉。
他喝多了啤酒,鼾聲如雷,肥胖的肚子一起一伏。
我打量著他。
我們真像啊。
眼睛,鼻子,嘴巴,臉型。
我說話的語氣有時候會很像他。
我的思考方式有時候也會很像他。
在意識到這一點后,從未有過的絕望包裹了我。
不會有希望了。
我漫長的人生都不會再有希望。
就算李雄偉有一天死了,他在我身上活著的那部分也會永遠伴隨著我。
只有永恒的結束能讓我擺脫。
我看向了果盤里的水果刀。
手緩緩伸過去,我握住了水果刀的刀柄。
殺了他。
我在心里說。
殺了他,再自殺。
我靠近李雄偉,他毫無察覺,窗簾被風吹動,樹葉沙沙,如同我命運的奏鳴。
水果刀掉落在地,殺人的前奏曲驟然終止。
我抱著頭蹲下,渾身顫抖。
不,這不是我要的報復。
他在這時候死了,就是死在最幸福的時刻。
吃飽喝足,有名有錢,女兒即將獲得國際大賽第一名,人人都覺得他是教育有方的模范父親。
如此燦爛光輝的一生,我不要成全他。
我將水果刀放回果盤,掀開琴蓋,開始練琴。
如水的琴聲中,李雄偉翻了個身,嘟囔了幾句。
他大概在排練我得獎那天的臺詞。
我微笑著,手指在黑白琴鍵上靈活而有力地躍動。
就這樣吧,就讓音樂漸漸升入高潮,就讓我們一起迎來那個盛大的毀滅。
10
之后的日子很平靜。
我獨來獨往,去餐廳吃飯,回來練琴,不和任何人交朋友。
但有一天,一個女孩坐到了我的對面。
是陸巡的女朋友,她的名字叫簡。
簡用磕磕巴巴的中文向我道了歉,她說:「對不起,李,我們那天的談話大概傷害到了你,我對此感到非常抱歉。」
那一瞬間,我差點笑出來。
我放下叉子,看著對面的簡,她長著一張蜜罐里泡大的臉,一看就是從小到大都沒吃過苦的女孩。
她真善良,善良到不過是背后點評了別人幾句,就會為此感到良心難安,應該是糾結了很多天,特意跑來向我道歉。
我說:「你真的感到抱歉嗎?」
她重重地點頭:「真的,我是因為察覺到陸巡曾經喜歡你所以才產生了嫉妒,其實我一直很崇拜你,我常常看你的表演視頻。」
我說:「那你幫我個忙吧。」
「什麼忙?」
「帶我去你家做客。」
11
最后的幾天飛快地度過。
很快,第二天就是國際大賽的日子。
晚上,我少見地和我爸一起吃了頓飯。
他對此并不感到高興,抱怨我耽誤了他的時間,他還在斟酌發言稿的開頭是用中文說還是英文說,如果用英文,他還需要多背幾遍。
我沉默地看著他修改發言稿,良久,低聲開了口:「爸爸。」
他用心地拼寫著「educate」這個單詞,不耐煩地從鼻腔里發出聲音:「嗯?」
「你會覺得,自己欠我一個道歉嗎?」
「什麼?」
我爸猛地抬起頭,望向我,鼻子里噴出兩道熱氣。
他要發飆了,我很清楚這一點,但我還是重復了一遍:
「你會覺得,在我的整個成長過程中,你欠我一個道歉嗎?」
我爸一掌拍在桌子上,叉子和盤子被拍起來,又重重地落在桌面上,發出的巨響讓周圍的外國人都往這邊看。
「我欠你一個道歉?我費這麼大心血把你培養出來,你現在什麼都有了,你覺得我需要跟你道歉?」
我沉默地將最后一口食物塞進嘴里,起身離開。
我爸沒有追上來,也許是明天就要比賽的緣故,他不打算在今天跟我鬧得太僵。
回到自己的房間,我拉開抽屜,一把槍靜靜地放在里面。
是我下午在簡家做客時,從她爸爸的房間偷的。
他們明天或許就會發現槍支失竊,但沒關系,那時候,一切的一切應該都已經塵埃落定。
12
我的表演時間定在第二天上午九點。
清晨六點半,我爸興奮地起床,穿上西裝,為自己打好領帶。
六點五十,他來我的房間敲門,提醒我起床。
然而我已經不在房間里了。
……
七點整,我到達了相鄰一條街區,提前觀察好了地形。
從這里去比賽的演出禮堂只需要走路十五分鐘,從禮堂大門進入后臺,還需要三分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