爸爸得知了我沒有朋友的事,他對此很高興:「天才都是孤獨的。」
我在學校獨來獨往,一個人吃飯,一個人自習,所有人都知道我專業課第一,但所有人也都覺得,我是個怪胎。
這樣的日子過了一整年,校醫診斷,我患上了抑郁癥。
爸爸起初對此很不理解,他說:「我們小時候啥也沒有,也都好好地長大了。李苗苗不缺吃不少穿,上的是最好的學校,她有什麼可抑郁的?」
后來,不知道是在外面聽說了什麼,爸爸高興地跑回家:「這病是藝術家才得的,藝術家靠這種病能更有靈感。」
他拿起皮帶,監督我新一天的練琴。
然而,那一天我沒有練琴。
我逃出了家,爬上學校里空空蕩蕩的天臺。
好高,二十樓的風大得嚇人,似乎一個不留神就能把人卷走。
我站在天臺的邊緣往下看,心里有個聲音在喊:
【跳下去吧,跳下去他就后悔了。】
4
然而,就在我站在圍欄邊,試圖鼓足勇氣翻過去的時候,一個聲音從后面叫住了我:
「李苗苗?」
我回過頭去,看到一個高個子的男孩,他穿著白襯衫站在風里,衣角和劉海一起被風吹動,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睛來。
我問:「你認識我?」
他笑了:「怎麼會不認識?你是年級第一啊。」
男孩叫陸巡,比我高一級,也是學鋼琴的。
他問我:「你來天臺干什麼?」
我不知道怎麼回答,于是只好反問他:「你來干什麼?」
「拍火燒云啊。」他指指天空的邊際,「這里的視角最好。」
我這才注意到,陸巡背著一臺相機。
我靈機一動想到了答案:「我也是來看火燒云的。
」
于是,那一天的傍晚,我們肩并肩坐在天臺上,看著夕陽如鎏金,緩緩融入云底。
陸巡的側臉在余暉中,有種夢幻般的漂亮。
我們聊了很多,陸巡說,他沒想到我是會來天臺看火燒云的人。
「畢竟你看上去除了練琴,對什麼都不感興趣。」
我垂下頭:「我爸說,除了練琴,別的事都沒意義。」
陸巡睜大眼睛:「怎麼會?生活中有意義的事情多了。」
「比如呢?」
「比如吃頓好吃的晚飯,洗個熱水澡,和喜歡的人去看電影,去后海滑冰,去看日落日出。」
……
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對我這麼說。
那一天,我回家很晚,挨了有史以來最毒的一頓打。
爸爸一邊拿皮帶抽我,一邊瘋狂地大罵,他說我出去瘋玩晚回家的這兩個小時里,別人都在學習或者練琴,于是我又落后了。
他不知道,我回家晚了兩個小時并不是去瘋玩,而是去尋死。
媽媽那天剛好來看我,她撲上來,試圖攔住爸爸的皮帶。
但爸爸吼了她一句:「孩子教不好,你負責?」
媽媽立刻不吭聲了,她退到一邊,低下了頭,任憑爸爸的皮帶如驟雨般落到我身上。
沒有辦法,在教育我這件事上,爸爸是絕對的權威,畢竟有關他的報道已經登上了新聞,人人都說沒有那六百個耳光,便沒有我的今天。
那一天的最后,以我不被允許吃晚飯、要加練四個小時琴告終。
爸爸一邊看著我坐上琴凳,一邊在旁邊喘著粗氣呵斥:「你不是天天說想去死嗎?要去就去,但你活著一天,就得練一天的琴。」
原本正要掀開琴蓋的手微微一頓,我望向爸爸,睜大了眼睛。
他沒好氣地說:「瞪什麼瞪?」
「你……偷看了我的日記?」
在日記里,我基本每天都會寫下想去死的字樣。
他拿起皮帶:「怎麼跟爸爸說話呢?什麼叫偷?你以為老子愿意看你寫的矯情東西?看你日記還不是為了對你負責!別廢話了,趕緊練琴!」
他看到了我想尋死的日記,但并不相信我會真的去死。
我聽到他對媽媽說:「小孩子無病呻吟的東西,我見多了。」
「我懷疑李苗苗就是特意寫下來給我看的。」
「想威脅我?沒門兒。老子不吃這一套,她有種就真買農藥喝啊,我陪她一起喝!」
那一晚,我帶著渾身的傷痕難以入睡,隔壁這樣的對話還不斷進入我的耳朵。
可我不想死了。
因為陸巡說,第二天他會等我一起看火燒云。
5
我期待見到陸巡。
其實那時候的我并不知道什麼是早戀,我只知道我喜歡陸巡,就像喜歡剛下過雨的夜空,喜歡小貓舔我的手指,喜歡可樂罐從冰柜拿出后那一層涼涼的水珠。
那是我生活中為數不多的,能感受到幸福的瞬間。
在陸巡在漫天火燒云中轉身,并朝我淡淡地笑一笑時,我的整個心情都會突然明亮起來。
陸巡總會怪我只待一會兒就要走。
「你才待了二十分鐘誒。」他看看表,「不能多留一會兒嗎?我請你吃雪糕。」
他不知道,每天多待的這二十分鐘,已經是我用盡全力才得到的。
我騙爸爸說學校的文藝匯演要來了,老師留我商量表演曲目。
從小到大,我幾乎從來沒撒過謊,說這話時,我感覺自己的腿肚子抖得要抽筋。
但我爸并沒有察覺,他從鼻子里嗯了一聲:「表演可以,就是別耽誤正事。」
他看向我:「知道正事是什麼吧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