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已至傍晚，窗外落日熔金，宋暮的半邊身子都好像鍍上了橘金色的光，他大概看出了我的想法，不加掩飾地對我說:

「喬蔚，喜歡這件事，并不是憑借記憶。」

短暫的沉默過后，我扯出一個疏離的笑:Ӱʐ

「宋先生，既然您的小腿好了，我以后就不來了。」

這是在拒絕他，也是在提醒我自己。

離開前，他握著我的手腕，壓抑著語調:

「你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嗎？」

我故作輕松地望著他:

「沒有。」

8

其實我撒謊了。

會記得我的喜好、會在我被欺負時為我出頭、會在我半夜偷偷跑出去吃炸年糕被認出時幫我逃走、還會在遇到危險時第一時間護住我的人，我怎麼可能一點點都不心動呢？

但我要及時止損。

所以為了暫時遠離他，讓時間平復翻涌的心緒，我讓經紀人接了一部鄉村教師主題的公益電影，要去山區拍。

可也正是這次的拍攝，讓我徹底淪陷。

電影很順利地完成后，變故發生在我們準備離開的前三天，連日的暴雨引發了山洪。

我在夜色中尋找一名學生時，從斜坡滾落。ӱƵ

那幾乎可以算得上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兩天，我一度懷疑自己會死在那個暴雨連天的狹縫里，但我沒死，因為宋暮找到了我。

說來其實挺神奇，從片場道具事故，到玻璃碎裂，再到山洪滾落斜坡，長這麼大我所遇見的三次危險時刻，宋暮都在場。

當他從滂沱大雨中一步步走來，站在我面前時，我甚至以為是幻覺，小心翼翼地叫了聲:

「宋暮。」

他瞬間紅了眼眶，蹲在我面前說:

「是我。」

后來，他避開我受傷的小腿，將雨衣套在我身上，俯身抱起我，行走在大雨中時盡力用身體為我擋雨，直到雨慢慢停下來，他才換成背我的方式。

大概是擔心我會睡過去，他一直找著話題，但其實我們的共同話題很少，說到最后他甚至開始給我分析最新的股市行情，我沒忍住趴在他肩上虛弱地笑出聲，然后說了句不相干的話:

「宋暮，要是我早點兒遇見你就好了。」

他當即接過我的話，嗓音很是低沉沙啞:

「現在遇見也不晚。」

「可是我已經將從前那個又傻又弱的喬蔚關起來了，就不會輕易心動了。」

他極有耐心地問:

「為什麼把她關起來?」

「因為關起來就不會受到傷害了。」

「那你把她交給我，我來保護她好不好？」

僅有的模糊記憶中斷在這里，當我重新恢復意識時已經躺在了醫院。

經紀人一手拿著橙子，一手握著半塊橙子皮極其夸張地給我描述當時的場景。

她說宋暮帶著人突然出現時宛如天神降臨，說宋暮背著我回來時滿身狼狽，卻將我護得很好，說宋暮不顧身上的傷口，堅決要隨行的醫生先確定我的情況……ȳʐ

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橙香，我沉默地聽著她的絮絮叨叨，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一件事:

我欠宋暮的人情，好像越來越多了。

后來當傍晚時分宋暮帶著保溫盒出現在病房，遞給我一碗味道熟悉的魚湯時，我捧著白凈的瓷碗對他說:

「宋暮，我們當一對真正的情侶吧。」

不是他錯亂記憶里的假情侶，而是從陌生到認識再到心動后決定在一起的真正的情侶。

但他的反應在我的意料之外，蹙眉望著我許久后，沉聲說:

「喬蔚，我救你并不是為了讓你以身報恩。」

9

我曾在網上見過一個詞，叫反復性體驗創傷，意思是，如果曾經經歷過一段失敗的戀情，日后一旦遇到相似的遭遇時，那些令人難過、憤怒、恐懼的畫面就會不受控制地重新出現在腦海。

和傅馳那段失敗的戀情給我帶來的，就是讓我徹底失去重新進入一段新戀情的勇氣，因為我怕再次受到傷害。

選擇和宋暮在一起，我承認有賭的成分，但我還是愿意再相信一次。

畢竟當他出現在暴雨中的那一刻，的確讓我有了幾乎再也不能忽視的心動。

所以在他說完那句話后，我握住他的手，很坦誠地開口:

「你說過的，喜歡不是憑借記憶。」

「宋暮，我相信你。」

「決定和你在一起，不是為了報恩，是因為真心喜歡。」

他當時的表情我想我會永遠記得，從沉默到震驚再到驚喜，然后微微顫著手將我整個人擁抱在懷里，嗓音是極致的啞:

「喬蔚，我不會讓你失望的。」

后來他的確對我很好，明明在公司不茍言笑的他卻會將最溫柔的一面留給我，只給我。

明明想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們的關系，卻因為我的一句暫時不想公開，就甘愿當我的地下戀人。

他的一個朋友曾好奇地問他愛我什麼，就算是因為錯亂的記憶，那愛也應該有個理由，比如美色、溫柔、乖巧、聰明或其他。

那時宋暮摟著醉酒后假寐的我，很平靜地說:

「沒有理由。」

這個答案在他們那個圈子里聽起來其實是有點可笑的，因為像他們那樣的人，利益是凌駕于任何事物之上的，包括感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