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反應過來,于秀花忍不住嗚咽了,但她用手背堵住嘴,努力不讓哭聲傳到電話那頭。
等她再開口時,語氣是帶著哭腔的硬:“病了,就讓那個女人去陪你啊,你給我打電話干啥?”
電話里一陣咳喘,能聽見濃痰在喉嚨里翻滾的聲響。
方志剛說,晴早已經走了。他查出癌癥后,就把公司低價轉賣了。在住院的日子里,他聽了晴的建議,把賣公司的錢都投進了股市,但隨后他們趕上了股災,眼見情形不好,晴偷偷把股市的錢都割肉賣了,然后帶著錢遠走了……
“她咋就那麼狠?”
“也不算狠……走之前,她往醫院賬戶打了二十多萬,也給我請了護工。”
于秀花狠狠把淚抹干,她覺得自己還為這號人流淚,真是傻透了:“你對人家那麼好,她不該留下給你端屎端尿?”
“好什麼……她想讓我娶她,可我一直沒松口。”
倆人都靜默了片刻。
“那你就娶嘛……”這句話語氣里有冷血的嘲諷,也有不甘的試探。
又一陣喘后,于秀花聽見那邊一字一頓地說:“我方志剛……這輩子……只娶你一個女人。”
不知怎地,于秀花的淚又刷地下來了:“你個沒良心的,就知道欺負我!你是看準了我傻,就來禍害我!”
“秀花,我對不起你……我得這病……也是報應。”
“就是報應!報應你啥都想吃,啥都想貪!現在后悔,晚了!”
掛了電話,于秀花蹲在地上“嗚嗚”地哭起來。
在淚眼朦朧中,她仿佛又看到了三十年多前的自己——那時的她,還扎著油光水滑的兩條粗辮子,路過鍋爐房時,露著黑膀子的方志剛對她一笑,她就小鹿亂撞地紅了臉;她和方志剛當著牛師傅的面偷偷塞紙條;在電影院漆黑的屋子里,方志剛第一次吻了她。
婚后,在沒人的單身宿舍里,他們見縫插針做賊似的摟抱著親熱;她懷孕了,在筒子樓的走廊里,方志剛守著煤爐為她煲雞湯,整個樓道都飄著雞湯的香味兒;再后來,他們開上了小車,住上了別墅……
不知從什麼時候起,方志剛學會了歌舞廳桑拿房的那一套,她便開始了獨守空房的日子……
是的,她恨過他,直到現在也還恨著,但回憶也在提醒她,無法否認,有許多幸福,是他帶給她的。
于秀花決定去看方志剛。
進病房之前,她在門口悄悄地站住了。
她聽見方志剛正在罵護工,剛打回來的飯被他打翻在地上,他嫌棄護工又給打了沒滋味的炒白菜,連稀飯也是涼的。
他躺在床上又咳又喘地罵:“你也想叫我死是不是?我死了,鬼給你開錢?”
護工是個年紀比他還大的干瘦老頭。老頭一直彎著腰,收拾滿地的狼藉。
他越罵越難聽,老頭實在受不了,咕噥了句:“要不是你女人求我,我早不伺候了!”
老頭把拖把一放,摔門出去了。
于秀花推門往里走時,聽見一陣淅淅瀝瀝的聲音,方志剛認出來是她,滿臉尷尬。
是他尿了。
腥黃的尿水從床板底碗口大的洞洞里漏出來,滴到床底的一只塑料紅桶里。
知道他自尊心強,她假裝沒看到。
他消瘦得嚇人,整個面部就像包著人皮的骷髏。
她把買來的水果放在病床邊的柜子上,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,更害怕一開口,會忍不住流出眼淚。
于是她就坐下,靜靜地替他剝了一小碗石榴籽。
她還記得,他最喜歡的水果是石榴。
微風輕輕鼓動著病房白色的紗窗,霎那間,屋里變得很安靜。有些往事和溫馨的畫面,開始在腦海中交疊地浮現……
盯著她剝石榴的手,他終于落下淚來。
“你好好養著,科技發達了,會治好的。我會常來看你……”
不想給彼此太多的感傷,她安慰了他幾句,就出去了。
她去找他的主治醫生了。
醫生告訴她,方志剛的病情不容樂觀,檢查出來時,他已經是肝癌晚期了。化療了好幾次,他很抗拒,罵罵咧咧的,還總是喊著要轉院。
知道她是他的前妻后,醫生說話就更隨意了:“他這種人,我見得多了,越有錢就越怕死!他的病,再換別的醫院,也是一樣的治療手段,沒什麼好方法的……”
于秀花聽出來,方志剛住院的這些日子把醫院也折騰得夠嗆,醫生和護士們都對他很反感了,只不過礙于他的住院費一直交得很齊全,人家也不好趕他走。
臨走時,于秀花往醫生的抽屜里塞紅包。
醫生硬推著不肯收,說辦公室有監控。
于秀花就到樓下買了三個進口的大水果籃,又買了兩大束鮮花,叫人幫她一起給醫生辦公室和護士站各送了一份。
小護士們見了鮮花束都嘰嘰喳喳地湊過來聞,各個小臉都笑得很燦爛,護士長馬上派人去給方志剛測體溫量血壓了。
于秀花又給護理方志剛的老頭打了電話,說以后方志剛的事兒就是她接管了,有什麼問題,叫老頭直接聯系她。她很誠懇地跟老頭說,自己是方志剛的前妻,不方便直接出面照顧,所以具體事宜還得拜托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