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留意到,丈夫去國外給晴買手表的日子是兩年前的9月,而那幾天,正是兒子大學入學的時候。那時,兒子多想讓他陪著一起去大學報到,可他偏說自己要去國外談一筆重要的新業務。
原來,他的新業務就是討那個浪女人的歡心!
在沒看那些信息之前,于秀花還能用一種鴕鳥心態麻痹自己,但現在,血淋淋的事實已經擺在面前了——她從那些骯臟下流的甜言蜜語里窺探到一個完全陌生的方志剛。她沒法不承認,哪怕是在他們最熱戀的時候,丈夫也沒有對她展現過對那個女人十分之一的狂熱和溫柔。
二十多年的婚姻,原來只是她自己的一場夢。
如今,夢醒了。
滿目瘡痍。
她再也不想當什麼賢妻良母了!
賢妻良母是什麼?那就是老媽子、保姆、后廚、保潔員,總之男人不會把你當女人看,男人的熱情和跪舔都給了外面的小三!
她既不漂亮,也沒手段,那麼就干脆當個潑婦吧,最起碼潑婦不用這麼憋屈。
戰爭終于爆發了。
在某個方志剛又數度徹夜不歸后的白天,于秀花用自己所能想到的最侮辱性的語言辱罵著方志剛。
“方志剛,你還要不要臉?!你對得起我和兒子嗎?”
“你當初娶我,就是為了讓我幫你甩脫‘黑五類’的帽子,現在把我利用完了,想扔了?”
“外面都‘方總方總’地叫你,誰知道,你就是個靠女人上位的陳世美!”
任她怎麼罵,方志剛都不還嘴。
鏡子里,她瞥見一張扭曲的臉,蓬頭垢面,眼里有噴血的絕望。
方志剛的沉默,更襯出她的粗俗,絕望中,茶幾上的杯杯罐罐都被她拂到地上,摔了個稀巴爛。
等她砸夠了,罵夠了,方志剛才坐在沙發上,緩緩地燃上了一支煙。
他的語氣是痛定思痛的:“于秀花,我對你不好嗎?是吃的不好,還是穿的不好?你不用提從前,我沒忘。今天我就把話撂這兒,只要你不鬧,我沒想過離婚……”
“在外面這麼多年,你以為我容易嗎?你睜開眼看看,現在是什麼世道了?男人在外面打拼,身邊沒個像樣的女人,出去談生意,誰拿正眼瞧你?”
“實話告訴你,我也不是圖她年輕,我公司每年招來的大學生,哪個不比她年輕?我和她在一起,不過是圖她長得有幾分像燕子……”
話點到這兒,戛然而止,方志剛把煙掐在了地上。
他站起身,披上外套:“我打電話叫保潔公司來收拾,你也別多想了。以后……我多抽點時間回來陪你。”
“咔噠”一聲,門被帶上了。
空曠的客廳,一地狼藉。
于秀花伸手去撿碎玻璃片,掌心被扎出了血,可她一點也覺不出疼。
她還在回味方志剛的話,“你睜開眼看看,現在是什麼世道了……”是啊,千禧年都快到了,她憑什麼還抱著筒子樓里的舊時光不愿撒手呢……
“燕子?”
她聽過這個名字,只一次,卻印在了心里。
那是在二十多年前,他們從筒子樓往新宿舍樓搬時,從方志剛裝書的紙盒里,她發現了一張女孩的相片。
相片上的女孩有清透的眼眸和淡然的微笑,那種淡雅的書卷氣是她怎麼也學不來的。
她問方志剛,他只說那女孩名叫燕子,和他是中學同學,女孩現在在國外,他們早就沒聯系了。
后來,他們又搬了幾次家,于秀花再也沒有發現過那張相片。
她就又習慣性地用鴕鳥思維來安慰自己——他肯定是早就忘了。
現在看來,他從來沒有忘過,那女孩早就長在他心里了。
也難怪,充滿遺憾的初戀,最叫人終生難忘。
婚后,她聽人說過,方志剛在進廠前其實是參加過高考的,只可惜政審通不過,沒有學校肯錄取,他才被下放到了器械廠,接受勞動改造。
想來,當初他跟那個“燕子”的離別,一定是有著千般不舍,萬般無奈吧……
如今,他功成名就,找個替身來圓夢,聽起來倒像是一樁很高雅、很專情的妙事了……
那她于秀花又算什麼呢?
怪就怪當初是她主動追的他,現在反過頭來想想,在當初那樣的情形下,就算不是她,換成任何一個出身根紅苗正的女人,他都會接受的吧……
用帶血的手一片片撿起地上的碎片,于秀花露出了苦澀的笑。
她終于為許多年來,自己對方志剛的那種無法把控的不安感找到了根源——即使在他們最幸福安定的時候,她也總是害怕失去他。他對她的好,對她的笑都像是隔了一層的,有種讓人摸不透看不清的朦朧,卻又因此而格外讓她著迷……
現在,她明白了,她其實從來就沒有真正得到過他。
方志剛篤定了于秀花不敢跟他離婚。
他是最早的萬元戶,是最先住進別墅開上桑塔納那一批人,這些年跟著他,于秀花享受了多少艷羨的眼光,離了他,于秀花什麼都不是,她就是個連社保都沒有的失業女工。
方志剛自認不是沒良心的男人,對家庭對兒子他是負責任的,如今兒子已經上了大學,老婆也享受著全職太太的安逸生活,在一路高歌奮斗的日子里,他憑什麼不能為自己再活一把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