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秀花心里一驚,她和方志剛前后腳往廠區走時,是被人碰到過好幾次,她還以為藏得好,沒想到,風言風語早都傳到家里來了。
像是害怕丑事被傳出去一樣,秀花媽起身把門窗都閉上了。
關起門窗,秀花媽又回來配合著她爹唱白臉:“花啊,你年紀也到了,再這麼胡混下去,鬧得街坊鄰居都知道了,看哪家還肯要你?!”
秀花想辯解,想大喊,想告訴爹媽——這輩子除了方志剛,她誰也不嫁!可是,看見她爹那張鐵青的臉,她氣得光掉淚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明確了爹媽對方志剛的態度后,于秀花下工后就不吃飯了。
她不是故意氣爹媽,是真吃不下。
一下工她就躲在里屋的炕上,用被子蒙住頭,連弟妹都不理。
在廠里,中午食堂放飯,她也不好好吃,見天腫著兩只眼泡子,任誰叫她,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。
茶飯不思,再加上憂思過度,沒過幾天,她就在食堂暈倒了。
當時正是食堂上班的時間,同事們七手八腳地把她抬上板車,牛師傅推著板車一路小跑把她送去了醫務室。
路上,牛師傅還不住地罵著:“這傻女,怕是一輩子逃不脫男人的手心了……”
那天下午,在醫務室里,于秀花一睜眼,就見方志剛守在床邊。
“你咋來了?”她驚得要起身,顧不得手上還掛著吊針。
方志剛忙按住她:“你都這樣了,我再縮著,還算個男人嘛!?”
于秀花又掉了淚,才幾天不見,一看見方志剛,她就覺得心里像是憋了千言萬語。
“志剛,咋辦?我爹媽不同意,他們非讓我嫁給劉干事。
”
“你別管了,明天我就跟你爸媽說去。”志剛握住她的手。
自己那雙冰涼的手蜷縮在志剛溫熱的大手中,秀花心里有了一絲寬慰,便心一橫地把眼閉上了。
她對志剛能否說服父母并無把握,但她知道,他倆的事兒不能再躲了。
倒在病床上的于秀花還不知道——
她暈倒了,方志剛又緊趕著來看她,只半天工夫,整個廠子都傳開了,說食堂有個漂亮姑娘喜歡上了在鍋爐房鏟煤的“黑五類”,女方家里不從,他倆就把生米煮成熟飯了,眼下女的暈倒了,只怕是因為肚子里早就懷上了“黑五類”的孽種……
第二天一早,方志剛去了于秀花家。
他不是空手去的,還帶了提親的禮——一輛永久牌自行車。這在當時可是比大白兔奶糖更金貴的物件兒。為了買這輛自行車,足足花了一年的工資,并且提前好幾個月他就開始拐著彎兒地托關系淘換采購票兒。
他滿以為帶了自行車上門,于家父母能給他個好臉色,沒成想,秀花爹連罵帶搡地把人連車一起擁到院外頭去了。
他連于家的大門都沒踏進去。
事情的轉機是在一個月后。
那段日子,雖然進不了于家的門兒,但方志剛早晚地常在于家院門口放些吃的——有時是半袋子蘋果,有時是兩顆大白菜,都不是多麼金貴的東西,但足以表明他對秀花的誠心。
那天,正趕上秀花的弟弟淋雨發了燒。
于家父母心急火燎地抱起兒子往醫務室跑,一出院門又碰上方志剛來送吃的。
一看這架勢,方志剛就明白了。
他二話沒說,搶著抱起于秀花的弟弟,往自行車橫梁上放。
他對秀花爹說:“叔,這都晚上八點多了,鎮醫務室早就下班了。用我的自行車,直接送縣醫院吧!”
于家就這一個寶貝兒子,比金疙瘩都珍貴。
秀花爹哪還顧得上跟方志剛置氣,再說,這陣子方志剛早晚地帶著吃食來于家門口報到,他心里的氣早就消了大半。
“叔,你上后座,我帶著你!”
“帶著我走得慢,你把你弟顧好了就行,別讓他溜下來!”
秀花爹不肯上車,愣是跟著自行車一氣跑了二十幾里地。路上,方志剛害怕秀花弟被涼風吹著了,還把自己的藍布褂子脫下來,打個結裹在他身上。
等到了醫院,方志剛光著膀子,還累得滿身汗。
醫生給量了體溫,已經燒到快40度了,都說幸虧送得早,否則燒成腦炎也不一定。
秀花的弟弟出院后,于家父母便再也不阻攔秀花的婚事了。
這里面有感動的成分,更多的也是他們實在沒辦法了——秀花和方志剛的事已經鬧得人盡皆知了,再不讓嫁,恐怕閨女這輩子都難嫁出去了。
那年的國慶節,于秀花和方志剛在廠里參加了集體婚禮。
參加集體婚禮是于秀花的主意,她就是要拉著方志剛的手大大方方站上臺,和其他新人們一起接受黨和領導的祝福。
她總覺得,唯有此才能證明——方志剛不是“黑五類”,他是主動向人民群眾靠攏的好青年。
果然,婚后一年,上頭的政策有些松動了,又沾了于秀花“根正苗紅”的光,在他們給廠領導送了兩回好煙好酒后,方志剛終于從鍋爐房調到了車間。
只是,因為工齡短、級別低,倆人一直都分不到房,雖然已經結了婚,生活上卻還像從前一樣,兩人分別住在單位的集體宿舍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