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拎著為數不多的幾件衣服,轉身走向玄關處。
他忽然喊住我:「金憐。」
這次不是再用戲謔又愛護的語氣叫我「小演員」。
「過幾年你們界內會有大整頓,你要腳踏實地。」
他常說的,一茬接著一茬干,一張藍圖繪到底,有道理,我就會記得。
「我知道。周漸,你也要……記得吃飯。」
我沖他笑笑,推開門離開了。上車前我又回頭看了一眼,黑夜中的金色建筑依舊熠熠生輝。
這座莊園很漂亮。
我也要擁有自己的那一座。
11
我到廟里為周漸燒了一炷香,他肯定是不贊成這麼做的。
但這是我個人的慣例。
愿佛祖保佑他青云有路,仕途坦蕩。
我離開寺廟,在長梯上與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相撞,樓梯狹窄,我側著身子讓路。
擦身而過的瞬間,我看見他帽檐下的眼睛,發狠鋒利,戾氣滿滿。
12
入行第五年,那部霸總劇的播出小有水花,喻小姐趁熱打鐵又給我拿下一個言情本子。
但這部劇的背景設定是在千禧年,黑道猖狂的香港。
女主角從足浴店小妹一步步升級打怪,變成社團大嫂。
一點兒沒猶豫,我真去足浴店給人洗腳了。
還專門挑了個魚龍混雜的地界。
被揩油、被開黃色玩笑、被人摸腰摸腿。
偶爾還真能碰上社團的小弟們來洗腳,比我還小的按摩妹妹告訴我,來這兒的都是義華社團的人,跟的是黑白兩道通吃的江家父子,不過最近境況正亂,江爺被其他幫派的人斬首,太子江揚上位,正招兵買馬要報仇。
我一聲不吭,當晚回到酒店就跟編劇開視頻會議,豐富情節,潤色劇本。
一次兩次之后編劇不耐煩了:「你這個角色就是個黑幫大佬的小嬌妻,演好撒撒嬌親親嘴露露溝的戲份就得了,你寫這麼多前傳干什麼?」
猶豫時,我只能向喻小姐求助。
她說:「我百分之百支持你。」
「金憐,不管角色有多爛,你認真準備,不會有錯的。」
「不過……你確實是個二番,你說得再多,編劇也不會給你加戲份的。」
擺正自己的位置,我立馬去足浴店辭職,將研究方向轉移到如何飾演好一位黑幫大佬的小嬌妻這個課題上。
剛走出足浴店,就被人從后面掐了一把屁股。
回頭只見兩個呲著一口爛牙嘻嘻笑的猥瑣男:「妹妹仔,哥哥兩個陪你玩,五舊水一晚啊。」
我轉頭就走,卻被地痞流氓堵到小巷里。
我只好硬著頭皮,裝腔作勢。
「你們最好滾遠點,知不知道我老公是誰?」
「喔唷,你老公是誰?我好驚啊……」
「義華幫江揚。」我扯謊當拍戲,臉不紅心不跳。
13
兩個流氓對視一眼,顯然不信我。
「你老公是江揚,我就是他死了的那個老爸,來來來,叫聲老爺聽下——」
一個黑影從他們身后竄出來。
砰一聲,兩個酒瓶在他們腦袋上炸開花。
我嚇得往后退一步,身子抵在墻角。
來人輕松利落地掰斷兩個小流氓的手指,他回頭看我,笑道:「哇,老婆仔,第一次見喔。」
我在網上見過他的照片,義華幫的太子江揚。
他爸爸上世紀在美國唐人街起家,回到香港后靠打打殺殺吞并無數幫派,做大做強,到現在的法治社會,他們手下的不少產業洗白重造,這樣一個罄竹難書的社團也包裝成了合法企業。
而他江揚,人稱敢搏敢干的太子爺,未成年時就頭頂三條人命。
現在他俯下身,雙手抓住那兩個人的頭發,低聲笑道:「阿嫂講嘢,點解唔信?」
他粗暴地將兩人的臉往凹凸不平的墻上扣去——
我在聽到尖叫聲之前轉頭就跑。
剛走出昏暗的小巷,我趕忙要打車逃離這個鬼地方,下一秒卻被江揚一把撈了過去。
「救了你就跑?」
我察覺到他的身體有一絲顫抖,幾乎是支撐著我才勉強站立。
他緊緊扣住我的肩,低聲說:「你右手邊第三棟樓的四樓是一家賓館,送我上去。」
14
我一路屏住呼吸,把江揚送到賓館房間里。
冷靜下來,我還是說了句:「謝謝你剛才幫我。」
「順手的事。」
屋內燈亮起,我才赫然望見他一身皮衣外套上都是血。
顯然他才從一場暴力斗毆中脫身,確實是順手幫了我。
「我走了。」少看少惹禍,我轉身就要走。
他卻置若罔聞:「把桌上的酒給我。」
我頓了一下,把酒瓶子遞過去。
逼仄的小房間內滿是血腥味。
江揚嘗試脫下外套,卻無奈地嘆息一聲:「我動不了,麻煩你,把我的衣服撈起來。」
我背對著他,已經拉住了門把手,馬上就能走——
他威脅我:「我現在疼得要死,你敢跑,信不信我明天就打斷你的腿?」
我當然信。
我在床邊蹲下身,掀起江揚被血染紅一片的上衣,看見他的腹部下方,嵌入了一根發黑的釘子。
「夾鉗在床底下,給我拔出來。」
我咬緊牙關當一回醫生,就當是拍戲……當我從他身體里取出那根足足五厘米長的鐵釘,我能清晰地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和沉重的呼吸。
他不時發出暴怒的嗚咽,卻一句沒有喊疼,提醒我:「酒,消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