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次衛洵倒沒扭捏,很快就送來了。
只遞給我的時候,手有些發抖。
我看著上面的簽章,心滿意足地壓在枕下。
又沉沉睡去。
再次醒來,母親欣喜地說衛洵打聽到什麼治滇蛇之毒的偏方,與謝允快馬加鞭趕去了。
第三次醒來,我的意識明顯清晰了許多。
想到還有一件事。
我同母親說:
「阿娘,死后我不入謝家祖墳。」
母親愣住:「為……為何?」
「不入祖墳你……」
「不,不說這麼不吉利的話。」
「你乖乖再睡一覺,等……等允兒回來便好了。」
我精神還挺好,安靜地望著母親:
「阿娘,你知道我的滇蛇之毒,何處來的嗎?」
母親再次愣住。
我望著她笑:
「七歲那年,凜城,有一貴婦不慎被滇蛇咬傷。」
「傷及大腿。」
我掃一眼母親的右腿:
「部位敏感,臨時找不到女醫,便花重金,去貧民窟找不要命的女童。」
「三十兩。」
「養父母為了三十兩將我送過去。」
我輕輕指著母親腰間的玉佩:
「阿娘,見你第一面,我就認出你了。」
22
不得不說,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很奇妙。
母親不偏不倚,正好在凜城中毒。
我不偏不倚,正好替她解了毒。
我還記得那是個炎熱的夏日。
我第一次坐上那樣華貴的馬車,第一次見到那麼雍容的婦人。
我不敢抬頭多看一眼,只盯著她腰間的玉佩。
真好看啊。
和她的人一樣。
我一下一下地,用嘴替她將毒素吸出來。
所有人都知道,我會死。
我不知道。
回去的路上,養父母用一文錢,給我買了串冰糖葫蘆。
我歡喜極了。
甜滋滋地告訴他們,今日見到的婦人如何美貌,如何高貴。
后來再見,更覺是冥冥之中的恩賜。
我居然救了自己的親生母親!
而且,那麼簡單的攻略任務,我一定能完成的!
母親驚詫地望著我,臉上一陣紅一陣白。
一時竟沒能發出半點聲音。
「嫁妝我早已退回丞相府。」
我從枕下拿出一疊銀票:
「這是我這些年的積蓄。」
「阿娘,生恩,養恩,我都還清了。」
母親猝然一聲大叫,抱著我崩潰慟哭。
23
我不記得最后到底是哪日死去的了。
身子越來越輕,清醒的時辰越來越短。
每次清醒的時候,都聽到母親在低泣:
「棠棠,棠棠再堅持堅持。」
「允兒和衛洵就在回來的路上了。」
可我一點都不想見到他們呢。
我沉浸在悠長又虛無的夢里。
這輩子像走馬觀花一般悠悠從眼前走過。
最后,大抵是死在最幸福的時刻。
母親找到我,抱著我大哭:
「我的兒啊!為娘找你好久!」
然后帶著我上馬車。
帶著我換衣裳,買首飾,點胭脂。
告訴我我的父親如何文韜武略,我的阿兄如何玉樹臨風。
我暈乎乎地跟著她回京,歇息時偷偷溜進一家小店。
掏光身上所有的銀錢,為父親和阿兄買了見面禮。
馬車轱轆轱轆地往前行。
一直到夜晚。
我的手心都是汗,一顆心噗通地都要跳出來。
遠遠瞧見「丞相府」的匾額,和匾額上方錚亮的星。
我以為,我就要回家了。
番外
1
我死后竟然沒有馬上消散。
也不知是不是讓母親將我的骨灰揚了的緣故。
變成孤魂野鬼,在京中飄蕩了好久。
我死后的第一個月,謝家和衛家就鬧翻了。
衛洵與其父親一道,屢屢找謝家麻煩。
父親不堪其擾,卻不得不見招拆招。
母親還在家中與他吵架。
指責他明知謝茵未死,卻半點風聲不曾透露。
我死后第二個月,謝茵跪在丞相府大門前。
沒有人理她。
往日最是心疼她的母親,讓人備了一盆涼水,將她從頭淋到腳。
然后趕走了。
沒多久,母親讓謝允陪她南下。
她似乎憋著一股子氣沒地方使。
先去找謝茵的生母,當年那位乳母。
可她早已重病過世。
接著又去找我的養父母。
「允兒,他們虐待她!」
「他們虐待我的棠棠!我得去替她出氣!」
養父母還當她同上次一樣,是送銀子來的。
盛情款待。
不想歡欣不到一刻,被送進了大獄。
慣來溫柔的母親,居然也能使出讓人在獄中不斷哭嚷求饒的手段來。
回去之后,父親卻也下獄了。
謝允去找衛洵:
「你何必如此不留余地?!」
衛洵冷笑:
「你們誆騙我娶謝茵時,何嘗給我留過余地?」
謝允大怒:「你若不想娶,誰能逼你娶?!」
「別忘了當初是誰,為了與她廝混,連棠棠的脈都不曾好生切過!」
「但凡你早一些,你早一些探出她中了蛇毒……」
衛洵的臉色瞬間枯敗。
他們找到的偏方,是有用的。
可惜,太晚了。
趕回時,我都只剩一壇子灰了。
衛洵開始酗酒。
日日酗酒。
那書房里一柜子謝茵的畫像,變成我的。
嘴里的「茵茵」,變成「棠棠」。
我懂的。
有些人,天性犯賤。
得不到的,才是最好的。
2
父親被革了官,準備告老還鄉。
母親生病了。
夜夜夢魘,說我在地底下過得不好。
我過得挺好的。
比活著的時候開心。
只這次沒人再替她跪佛堂,念經書了。
父親沒辦法,讓謝允跪。
七個日夜,一刻不停。
第三日時,我發現母親是裝的。
母親好像發現了新的樂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