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一個七日后,隔壁傳來消息。
謝夫人精神不虞,噩夢纏身。
謝允親自帶的家仆來「請」我。
離開衛府時,他高高在上地睨著我。
冷然的眼底,是掩不住的幸災樂禍。
8
謝允會幸災樂禍,是有理由的。
母親年輕時被劇毒的滇蛇咬過一次,雖清了毒,卻留下了體弱的毛病。
每每噩夢,便會生病,高燒不退。
可大夫說這病,是心病。
只能心藥醫。
母親的心結,自然是謝茵。
每次噩夢,都是夢見謝茵,哭她的不甘,哭她的委屈。
哭她在地底下,過得不好。
父親請了法師來超度。
法師卻說,需由我這個「罪魁禍首」,磕頭念經,以慰亡靈。
所以每次母親的噩夢,其實是我的噩夢。
我要在那個被燒得焦黑的法場里,跪上三日三夜。
三日三夜。
我都不知這次我能不能活著熬過這三個日夜。
況且,我不要再討好他們了。
我站在蒲團前,垂著眼,不肯下跪。
父親摔了茶盞:
「反了你!」
「你母親生你養你,你就是這樣報答她的?!」
我沉默。
父親更怒,喊著管家要上家法。
衛洵捏了捏我的手:「跟我道歉。」
我側目望他。
他黑色的眸底盛著勢在必得:「跟我道個歉,我替你說話。」
我咬牙,雙手止不住地顫抖。
徑直跪在了蒲團上。
跪吧。
早死早超生。
我再也不想多看這群人哪怕一眼了!
衛洵從牙齒縫里漏出來一句和謝允一模一樣的話:
「我看你能鬧到幾時!」
9
謝允和衛洵,不愧是一起長大的兄弟。
兩人不約而同地想逼我讓步。
從前跪歸跪,一日三餐不會短我的。
這次大抵是謝允吩咐過了,三餐都只有白粥。
從前到了夜晚,衛洵總會支走下人,讓我歇息幾個時辰。
這次他同謝允一左一右,整夜地盯著我。
他們都在等。
等我服軟。
等我求他們。
我偏不。
我一絲不茍地念著經,只當是提前替我自己超度。
我腰都不彎地跪著,反正久了,也就麻木了。
我努力讓自己去想一些開心的事。
卻發現,我這短短的一生,實在貧瘠。
出生就被乳母換走,沒幾年,她生了重病,將我賣給養父母。
養父母只拿我當騾子使。
唯一的快樂是偶爾去隔壁碧桃家幫做農活兒。
她有爹娘疼,有阿兄寵。
每日的甜湯,會分我一碗。
后來母親找來了。
原來乳母走投無路,去找謝茵要銀子,揭露了當年的事情。
我以為苦盡甘來。
我小心翼翼地討好每一個人。
想要的不多,一絲絲甜即可。
卻也只是鏡花水月,一場空。
「早與你說過不可縱著她,瞧瞧都慣成什麼模樣了?!」
謝允的聲音隔著一層迷霧傳來。
「別告訴我你真把她當成阿茵妹妹了。」
衛洵輕笑:「她怎能與阿茵比?」
生怕我聽不見似的,謝允冷笑著抬高了音量:
「這些年觍著臉把自己打扮成阿茵妹妹的模樣,搶她的親人,搶她的夫君。」
「如今竟還還好意思拿喬?」
原來拿我當替身這件事,到了他們眼里,成了我刻意為之啊。
「你看看她,面黃肌瘦,這出苦情戲,可真是下了大功夫!」
「衡之,你該不會上當吧?」
我想要摸摸自己的臉,卻發現手都動不了了。
心疾復發之后,我的確瘦了很多。
又黃又瘦,很難看。
衛洵又是一聲嗤笑。
似乎到了我身前。
「給你最后一次機會。」
「認錯,謝棠。」
「認了錯,我……」
「夫君……」我輕輕抬眼,「和離書,簽了嗎?」
衛洵一怔,面上涌起慍怒,想都不想地扣起我的手:
「謝棠你適可而止!」
「若不是阿茵不在了,你以為我會娶你?」
「你最好……」
他的狠話還未說完,我卻再撐不住了。
忍了三日的一口血,「哇」地吐出來。
身體也不受控制地往下滑。
「棠……棠棠?」
「這是……你何處來的這麼多血?」
「謝棠!你……你裝的吧!」
真好笑啊。
我竟從兩人的聲音里聽出了一絲驚慌。
身體一輕,也不知是誰將我抱起來。
幾乎與此同時,由外到里,傳來欣喜的聲音:
「公子!公子!」
「外頭……外頭……大小姐沒死!大小姐沒死!」
10
系統說,謝茵本就要回了。
它只是制造一點小意外,讓時間稍微提前了一些。
謝茵將最后一根金釵都典當了。
回去的路上,卻碰到飛賊。
銀子沒了不說,還嚇破了膽。
冒著一身冷汗回到家中,又撞見她那說要靜心苦讀的情郎,正與隔壁的小寡婦調情。
她終于忍無可忍。
從小錦衣玉食,千嬌萬寵,以為有情飲水飽。
哪知柴米油鹽樣樣苦,連唯一所圖的真心都是假的。
當夜就收拾了包袱上京。
我醒來時身邊一個人都沒有。
前廳倒是熱鬧得很。
女子嚶嚶的哭聲隱隱傳來:
「阿娘,爹爹,女兒也想不到蓮珠那丫頭那麼忠心。」
「大火燒起來時將我推了出去。」
「女兒當時磕到了腦袋,醒來已在京郊,又忘記了前塵往事。」
「前些日子女兒做夢,夢到了爹爹的臉,夢到阿兄教我下棋,夢到阿娘說想我……」
「我的兒啊!」
母親突然一聲慟哭。
不難想象,兩人在一起抱頭痛哭了。
這就是謝茵吧?
所有人都盼著的謝茵。
我平靜地望著床頂的帷幔。
聽著她與母親哭完,與父親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