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從浴室出來時,我總能聞到濃濃的藥酒味。
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在一周以后。
小影視城里擠了不少劇組。
一個鏡頭因為主演的不專業拍了又拍,結束時已是中午。
還不等我去取盒飯,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——那是個警匪劇,有動作戲。
主角總不會親自上,一些危險的鏡頭就找替身來。
威亞吊好,但畢竟是人與機器的磨合,總會有些誤差。
就像剛剛,我望過去時,那人正拍從屋頂摔下的戲,重重打在墻壁上。
他不像個人,像個能被隨意摔打的玩具。
但他確實是個人,因為這個人我太過熟悉。
「哎喲,摔得真疼啊。不是專業的還真干不了這活。」
「這就不是專業的。」
「啥?」
「專業武替一集多少錢?你不想想。這些非專業動作鏡頭,找點愿意賺錢的便宜群演來就行了。」
「缺錢呢,」另個群演也看到了剛剛的情形,「碰到他好幾回了。我看這小子長得不輸男主角,哎,命不好。」
命不好。
不是的。
我想沖過去,但腿腳像是被什麼絆住,很重。
我看著他降落、蹙眉站起來、痛得吸冷氣,又對前面對話的人點點頭。
又看他匆匆跑到外賣小哥身邊接過咖啡,套好杯套,彎腰給像是制片人的人遞過去。
他的脊背彎下了。
彎著遞咖啡。
那人面色不好,直接將咖啡扔到他身上。
咖啡流下,好臟。
我聽不清他們說話,就見江旭只在點頭哈腰,眼里沒有絲毫波動。
他在逐漸枯萎。
不知是不是受到什麼指引,他朝我這邊望過來。
我不知道我們有沒有對視,因為視線模糊,我看不清了。
晚上的沉默與撕咬給了我答案。
我拽著他的衣服,哭得說不出話。
汗水還未干,我見窗簾外的皎月,輕聲開口:「江旭,我們……」
他有些哽咽:「別說,你先別說……」
我話還沒說完,放在床邊的手機倏然不要命地振動起來。
我動作僵住,江旭不知怎麼,停頓了很久才回頭。
他一把沒拿過,手機「咚」地摔在地上。
像是什麼預兆。
果然那頭婦人聲音響起:「外婆不行了,你快來醫院吧。」
他赤紅著眼眶,匆忙套上衣服,手忙腳亂的。
看向我,又開始找別的東西,幾乎不知道該做什麼。
到最后收拾也不見妥當,但急著走了,只說:「別走,陸詩你先別走。
「你等我回來,我們好好說。」
26
可我還是走了,沒等他回來。
或許顧衡說得對,我太矯情。
我可以一個人不蒸饅頭爭口氣。
可我沒必要拉著江旭一起。
他明明是有機會的。
哪怕機會不那麼多,至少他可以不用這麼累。
三天后,我接到了江旭的電話。
他聲音很輕,好像風一吹就散。
「我沒回去。
「但陸詩,我猜你走了對不對。」
我張張嘴想說話,但眼淚先掉下來。
死死咬住虎口,拼命壓抑住哭聲,淚水洇濕了手心。
「顧衡……之前來找過我。
「他說他就是幫自己媽媽閨蜜個忙,讓我跟你分手算了。我想要的資源、想有的機會,他可以給我,但是我拒絕了。
「你可以忍受我的貧窮和無能,我不想讓我的付出看起來那麼不值一提。
「但是我不知道我究竟做得對不對……」
我聽不下去,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。
我說:
「我答應顧衡跟他訂婚。
「別再見了,你會有更好人生。
」
27
「我答應你的事做好了,想訂婚隨時可以,你答應我的事呢?」
顧衡被我嚇得眼鏡都掉了:「我靠,你瘋了。」
也難怪他爆粗,外面在下雨。
很大的雨。
我淋著雨就來了,此刻活像一個女鬼。
「不知道的以為貞子走進現實。」
他急忙吩咐秘書拿毯子給我。
「不就失個戀,有必要把自己搞得這麼半死不活?」
那我確實不是故意,出門的時候天還陰著,地鐵到站就下雨了。
下了地鐵站走到這,還需要一點時間。
我裹在毯子里,找回了一點溫度。
可耳鳴又來了,我懷疑雨水流進了耳朵里。
顧衡平時話多,此刻詭異地沉默了半晌,他起身,拽住我的胳膊:「去醫院。」
我正要搖頭。
「去醫院,我答應你的事就做到。」
消毒水的味道充盈鼻腔,我想到上回來醫院,還是陪江旭看他的外婆。
外婆走了,我們也走散了。
短短一年時間,卻好像過了很久。
「淋雨倒是沒事啊醫生,最多也就發個燒,我就是想問……她這個情況,要不要……」
醫生低頭看我一眼。
「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吧。」
顧衡陷入沉默。
下午,他幫我預約了一位很有名的心理醫生。
一位年長的女性。
她的桌子上養著生命力頑強一直游來游去的小魚,和一棵綠植。
做完測試后,她見我盯著魚缸,拿過裝魚食的盒子,請我幫她喂魚。
桌上放著我的診斷結果。
雙相情感障礙,中度抑郁。
「平時身體有不舒服嗎?」
我回答得很老實:「最近會耳鳴,也偶爾會眼花。」
轉頭顧衡幫我去取了藥,他從小在國外長大,從不覺得心理疾病是小事。
此刻都有些頭皮發麻了。
「妹妹,失個戀犯不著——」
「嗯,犯不著。」
顧衡:「……」
回程路上,他肉眼可見地焦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