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小的一團,怯生生地打量著我們。
怪叫人心疼的。
我只有程誠一個兒子。
突然多出來的女兒,做夢都能笑出聲。
左鄰右舍都夸我家阿時懂事。
我也覺得。
一個乖巧的孩子,為什麼親生父母會遺棄她呢?
簡直是喪盡天良。
心疼她,就想對她更好。
程誠一開始還吃醋,覺得是程時奪了他的寵愛。
我認真地告訴程誠:「阿時小時候很苦,所以我們要好好愛阿時。」
殊不知,這句話,程誠記得比我久。
我生程嬌的時候,天天吐,后來胎位不正,臨產花了大力氣。
程嬌生出來又瘦又小,哭聲跟小貓一樣。
所以我跟他爸,更疼愛程嬌。
我一直不覺得自己有多偏心。
程嬌小,理應比哥哥姐姐更受寵愛。
所以,我理所當然地教訓程時,并在她沒照顧好程嬌的時候,打了她一巴掌。
之后我也傻了。
那是程時,我的孩子,為什麼要打她呢?
我放軟了語氣,希望程時能明白我的歉意。
然而從那以后,程時再也沒跟我們鬧過脾氣。
說話的時候,甚至隱隱透著份生疏。
我知道要一碗水端平,可是逢年過節,親戚走動,很多人勸我:肚子里的,才是自己。程時比程嬌大,萬一哪天趁著你們不在,欺負程嬌,怎麼辦?
我看了太多白眼狼的故事。
漸漸開始冷淡她。
并不受控制地偏愛程嬌。
我是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過分的呢?
那天突然撞見程嬌搶了程時的東西,并跟她說:「你敢告狀試試,他是我哥,不是你哥。鬧翻了你就滾出去。」
原來一直是程嬌欺負程時。
我有些愧疚。
等著程時來跟我告狀。
這次我絕對不會偏袒程嬌。
可是程時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,照舊小心翼翼地過日子。
原來,別人的孩子真的養不親。
一旦有了這個念頭,我在心里自動把程時劃成了外人。
一個寄住在我家,成年后就會離開的外人。
還記得那年冬天,住校的程時突然大半夜給我發了條消息。
「媽媽,對不起,深夜打擾您休息了。天冷了,宿舍暖氣不好,能不能給我買件棉衣?」
這樣小心的語氣,仿佛在跟一個外人講話。
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故意惡心我。
因為次日她老師就打來電話,「別的家長都郵衣服了,請問程時媽媽,家里是有什麼難處嗎?如果有的話,我們好跟上面反應。」
她想干什麼?
用這種語氣,好在老師同學面前,造我的謠,說我苛待她嗎?
我掛掉電話,從家里找出一件程嬌不愿意穿的棉衣給程時郵了過去。
一周后,在外地上大學的程誠突然回來了。
提著程嬌的衣服扔在地上,跟我大吵一架。
他說:「媽,程嬌的衣服,程時根本穿不上,你是想活活凍死她嗎?」
那一瞬間,我啞口無言。
因為我確實很久沒給程時買衣服了。
在我的印象中,她和程嬌的尺碼應該是一樣的。
程誠從來沒有用那樣失望的語氣跟我說話。
「程時病了,差點因為肺炎住院。如果您照顧不好她,就把她轉到我那邊讀高中,我來照顧!」
這句話像一個狠狠扇在我臉上的巴掌。
打掉了我作為「長輩」的尊嚴。
隱藏在怒火之下的理虧、羞愧、惱恨統統迸發出來。
我給了程誠一耳光,「她是個什麼東西,值得讓你跟我這麼喊?」
「她是我妹妹。」程誠頂著巴掌印兒,后退兩步,冷冷看著我,「是你教育我,要保護一輩子的妹妹。我成年了,以后程時的生活費,我來出,您不用操心了。」
我從那時候,我和程時的母女情分,徹底斷了。
以至于后來,程誠的死訊傳來。
我得知她和程誠在談戀愛。
恨不得讓她去死。
程誠是因為她改簽的。
她在程誠心里,比我重要。
即便我說過讓程誠改簽回來的話,錯不在我。
程誠的死沒日沒夜地折磨我。
悲傷之余,我一遍遍夢見自己跟程誠的通話:
「家里人都等著,程時還過生日,你就改簽吧。」
我整宿整宿的失眠。
夢見程誠怨我害死了他。
其實是我,讓他改簽的吧。
我患上了抑郁癥。
我不想死,我還得活下去。
所以我把矛頭對準了程時。
我有什麼錯呢?
程誠是因為程時過生日回來的。
沒有她,程時不愿意回來見我。
所以,都是她的錯。
她該為程誠的死負責。
我開始變本加厲地折磨程時。
看到她痛苦,我就能從窒息中得到一絲喘息。
我不斷告訴自己,你看,害死程誠的罪魁禍首還活著,我一個從犯,就不用死。
突然有一天,程時也從這個世界消失了。
她躺在雪地里。
閉著眼睛。
安靜地睡著了。
地上有她的手機,還有一張診斷書。
重度抑郁、自殺傾向幾個字眼刺激著我的眼睛。
老天爺在嘲諷我:
用一個徘徊在死亡邊緣的孩子,來救贖自己。
那一刻,其他人看我的眼神都變了。
不理解、難以置信。
后來,我讓程誠改簽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。
程誠他爸坐在沙發上,抽了一整夜的煙,眼眶通紅。
「我對不起孩子。」
簡單的一句話,讓我崩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