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坐著,一直等到八點,唐婉婷沒有回復。
媽媽的敲門聲傳來,「起床,跟你哥哥道歉。」
我刪掉了和唐婉婷的聊天記錄。
哥,我好像,出不去了。
14
爸爸回來了。
門外,他正在和媽媽吵架。
程誠的照片摔了一地。
「夠了,姚佳琴!你瘋了,難道還要把她逼瘋?她只是個孩子!」
媽媽的語氣仿佛要把我凌遲,「我就是要逼瘋她!我的兒子因為她死了,她為什麼不去死?」
「我們都知道那是個意外!」
「不是。」媽媽絕望地哭喊,「如果沒有那句話,他就會乘坐 19 號的航班,安全落地。」
她哭得聲嘶力竭,「她為什麼要讓他快點回來?為什麼在他提出改簽的時候,沒有阻止她?」
墻上,程誠依舊笑著看我。
左下角,是改簽過的機票復印件。
我盯著他,已經不知道第幾次,說:「哥哥,對不起。」
如果我不催他就好了。
我只是一個孤兒,生日有什麼意義?
為什麼非要在那一天過生日呢?
為什麼,他要愛我呢?
媽媽恨得沒錯。
他是為了給我過生日改簽的。
錯的是我。
窗外又下雪了。
十幾年前,我生日這天,父母把我遺棄在孤兒院門口。
十幾年后,我生日這天,成了程誠的忌日。
也許,我本來就不該活在這個世上。
電話鈴聲響起。
唐婉婷焦急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。
「阿時,我和警察就在你家樓下,你媽是不是把你關起來了?你別怕,我馬上就上去找你了。」
距離我給她發消息,已經過去很久了。
我打開了窗。
「婷婷,你看身后。」
「啊?」
「大門的地方,我在那里。」
「好,你等著我。警察同志,她在大門口。」
電話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。
離這棟樓越來越遠。
我爬上了窗臺,風吹亂了我的頭發。
雪花一片片落在我的臉上,睫毛上。
我不記得這是今年的第幾場雪了。
程誠死后,我就沒記過。
我握著手機,低聲說:「婷婷,對不起,這段時間給你添麻煩了。」
「你什麼意思?阿時,求你別嚇我。」
我摁掉電話,深吸一口。
媽媽說得對,我早該去給哥哥賠罪的。
就現在,好不好?
那天。
我從十八層的高樓上一躍而下。
風雪迷了眼睛。
天地一片潔白。
沒有畏懼,沒有痛苦。
只剩一汪平靜。
「哥,我來陪你了。」
15
程時死的那天,避開了人流量最多的大路。
等唐婉婷趕到時,程時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雪地里。
閉著眼。
睡著了一樣。
血在潔白的雪地里洇成一片。
唐婉婷腿一軟,跪在雪地里,悔恨擠壓著肺部。
一點空氣都喘不進去。
程時給她發消息的那天,她看見了。
她沒點開。
所以只看見程時不完整的一句話:
婷婷,你能來接我一下嗎?
當時剛好有件事打斷了她的思緒,唐婉婷想。
接人而已。
等程時把地址發過來,她下了班過去就好。
可是程時再也沒說過話。
她小小的對話框就這樣被工作消息頂到了下面。
唐婉婷也就忘記了。
看見程時的消息,也是個意外。
她想從聊天記錄里搜個文件,客戶與程時重名,點錯了。
唐婉婷看見了完整的話。
程時被她媽媽關起來了。
所以程時才沒有發地址。
她以為唐婉婷看見了全部。
唐婉婷報了警。
卻親眼看著程時從高樓上一躍而下。
警察上去敲門的時候,程時的爸媽還在客廳吵架。
兩人看見警察,先是一愣。
等警察說了幾句后,爭先恐后地奔向程誠的臥室。
卻只剩下一部掉落在床邊,屏幕被摔碎的手機。
程時到最后一刻,就連離開,都是孤零零的。
連封遺書都沒有。
站在程時的墳墓前,唐婉婷很久都沒動。
管理員問:「你是她什麼人?」
「朋友。」
說完,她頓住了。
只覺得這兩個字對著程時說出來,顯得她偽善又惡心。
唐婉婷回想這些天來程時和她相處的時光。
自己到底在想什麼?
是真的擔心程時?
還是簡單的自我感動?
她堅信程時只是有點抑郁的苗頭,帶她出來吃個飯,看個電影,就可以完全紓解。
所以她沒工夫去傾聽程時的難處。
世上哪天不死人?
沒道理每個死掉親人和愛人的,都要得抑郁癥。
她甚至覺得程時矯情。
所以,當得知真相的時候,濃郁的悔恨山一般朝她壓來。
「很難相信,一個人為什麼會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,發展到重度。」
這是醫生的原話。
唐婉婷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。
所以在程時死后,她才真正試著走進程時最后的那段人生。
確診輕度抑郁的那天,程嬌把程時的東西扔進了垃圾桶,里面有她和程誠最后的回憶。
她想傾訴,卻被爸爸以抑郁癥為借口,堵住了嘴。
期間穿插著她因為撞破程時和程誠的戀情,所表現出的疏遠。
后來,程時因為輿論遭到了職場霸凌。
那場被她隨口一提的約會,是程時身處絕望之中,向她發來的最后的求救。
而她卻誤以為,程時已經走出來了。
程時給自己套上了殼子。
外表光鮮。
可是內里,已經深陷泥沼。
唐婉婷就像個無所事事地旁觀者,麻木地看著程時走向崩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