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抬起眼睛,清楚地看見了對方眼底的難以置信和一點……微妙的厭惡——
我知道。
唐婉婷有個哥哥,從小就對她毛手毛腳。
所以我和程誠的關系,在唐婉婷看來,惡心至極。
「我……不是親生的——」我想解釋什麼。
唐婉婷猛地站起來,甩開我的手,「我還有事,我先走了。」
解釋的話塞在喉嚨里,我沒有攔住她。
我已經習慣被所有人曲解、拋棄。
程誠死了,一切都不重要了。
9
我在按時吃藥。
夢見程誠的時間也越來越多。
夢醒之后,被程誠用愛填補的傷口,重新撕裂開來,痛徹入骨。
幾天之后,一條聊天記錄在當地瘋傳。
我剛上班,就接到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。
或同情,或嘲笑,或厭惡。
我和程誠的聊天記錄被發到了網上。
事情被肆意地歪曲,編造。
一夜之間,出現了十幾個不同的版本。
更有人說,我愛上了自己的親哥哥,害死哥哥不說,還把親媽逼出了抑郁癥。
下面好多人罵我惡心。
這天我在上廁所,外面兩名同事的聲音清晰的傳進來。
「你知道程時那件事吧?以前她工作最努力,領導很看好她的。這下全都白費了。」
「跟家人處不好的人,怎麼可能指望她處理好同事關系……嘖嘖……和她親哥……真惡心。」
聲音漸漸走遠。
我仿佛回到了高中時期。
和唐婉婷一起,每天被人欺負。
身后沒有家人。
身邊沒有朋友。
當一個人朝你潑臟水的時候,你可以潑回去。
當兩個人這麼做的時候,你可以大聲自證清白。
當千千萬萬的人這麼對你,那麼你就是錯了。
無力的辯駁終將淹沒在輿論之中,永無出頭之日。
我被孤立了。
每天回家,是媽媽窒息的哭泣和逼迫。
上班后,是同事和上司的刁難和嘲笑。
我不知道自己熬了多久。
大概一星期?
唐婉婷給我打來電話,語氣歉疚,「阿時,對不起,那天是我太激動了。」
「沒關系。」
她松了口氣,「那我改天請你吃飯啊。」
在掛掉電話的前一刻,我哭了,問:「婷婷,就今天,行嗎?」
唐婉婷真的很忙。
哪怕是吃飯,電話也是一個接一個。
這家店的烤魚,我以前總和程誠來。
程誠會給我挑好刺,魚肉放進碗里。
這次,換我給唐婉婷挑刺了。
等她掛掉電話,她盯著滿滿一碗魚肉愣住了,「阿時,你不用這樣——」
「沒關系,程誠做過,所以我也想試試看。」
唐婉婷眼底閃過掙扎。
手機又響了,這次,她直接摁掉了,「待會想去干什麼?」
「看電影吧,喜劇。」
「好。」
10
兩個半小時的電影,程時笑得很開心。
幾度笑出了眼淚。
唐婉婷覺得,那個說程時抑郁癥的醫生,一定是誤診。
因為程時好像有說不完的話。
電影散場,外面下了雪。
程時脖子上圍著程誠送的圍巾,揚起腦袋,看著昏黃燈光下,撲撲簌簌落下的大雪。
她眨了眨眼睛,「婷婷,等到月底發工資,我就能租個房子了。」
原來她這麼晚不回去,是跟家里人鬧矛盾了。
11
客廳里靜悄悄的。
以往這個時候,媽媽已經睡了。
可是此刻,她坐在客廳,只開了一盞小燈。
面前擺了一些東西。
我走過去,喊了聲:「媽……」
走近了,才看見她面前是一沓子情書。
一顆心漸漸沉下去。
她逐封拆開,放到我面前,「這是什麼?」
「這是哥哥給我的情書。
」
媽媽眼睛紅了,眼淚一顆顆落下來。
她顫著手,好幾次都拆不開。
最后把一沓子信摔在我面前。
「這些是什麼?」
像質問,又像一個母親絕望的悲鳴。
「為什麼我每次想好好開始的時候,你就要用這種惡心的方式刺激我!」
她朝著我大喊大叫。
「對不起,我鎖在柜子里了——」
她掐著我的胳膊,拖到面前,將皺巴巴的紙展開,「讀,一個字一個字地念,不許出錯。」
整整三個小時。
宛若凌遲。
最后,我顫抖著蜷縮成一團。
發出嗚咽:「求你了,媽媽,我錯了,我對不起你,對不起哥哥。是我該死。」
她替我給公司發了郵件。
辭掉了我的工作。
「他那麼愛你,你要一直陪著他。」
這句話,就像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媽媽說得對。
也許,我是該去陪哥哥了。
12
我媽把我關了起來。
生活變得麻木單一。
每天,我要做的事情,只有一件:不停地跟程誠的遺照道歉。
還要大聲朗讀他寫給我的情書。
很多天后的一個晚上,我夢見了程誠。
他還穿著出差時的那身衣裳,站在不遠處看著我。
「哥,對不起。」
道歉的話脫口而出。
程誠好像在哭。
他聲音罩上了一層霧,我聽不清楚。
于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跑。
聲音也大了些。
我聽清楚了,是:「離開這里,哥求你,放過自己。」
13
從夢中醒來的時候,是凌晨五點。
我摁亮了手機,鬼使神差地給唐婉婷發了個短信。
「婷婷,你能來接我一下嗎?我被關起來了。」
發完之后,我靜靜等著。
真是有那麼一瞬間,有些向往外面新鮮的氧氣。
我攢了一些錢。
程誠想去青海看油菜花。
所以我本打算給他個驚喜。
等出去后,我帶他去看。
我們還有七十歲前要完成的一百件事,才做了三十件,我想繼續完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