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挨了她一下,額頭青了。
他連夜坐火車回來,把我叫到樓下。
眼底是收不住的心疼。
他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,說:「程時,別在家受委屈了,哥帶你走。」
所以高考志愿填時,我毫不猶豫填報了程誠所在的大學。
幾年之后畢業,我們選擇了在同一個城市工作。
后來有天,程誠應酬喝醉了酒。
我去接他。
他握住了我的手,說了句:「阿時,哥對不起你。」
那一刻我才明白,程誠這麼多年為什麼不找女朋友。
和程誠正式在一起后不久,他拿出這幾年工作的全部積蓄,在當地買了房子。
他說,以后那里就是我們共同的家,沒有爸爸媽媽,沒有程嬌。
只有我們兩個。
親疏有別。
我知道。
我被愛的前提,是程誠的存在。
以前,他是立在我面前的一堵墻。
可以遮風擋雨。
在他走后,我站在風雨里,再也沒有家了。
5
我待到很晚,才從公墓里出來。
渾渾噩噩,走到我和程誠公寓樓下的時候,迎頭潑來一盆冷水。
寒冬臘月。
冰冷的水順著圍巾和大衣的空隙,鉆進我的身體。
露在外面的很快結成了冰。
我凍得渾身發抖,仰頭,看見程嬌端著水盆,站在二樓的樓道口。
「我哥買的房子,你還有臉回來住?」
可這明明是我和程誠的家。
在這里,我不會被任何人欺負。
我裹緊了衣服,怎麼都擋不住冷水和寒風的侵襲。
手指凍得發疼。
去拉防盜門。
程嬌卻已經跑下來,從里面堵住門。
「程嬌,你在外面干什麼?」媽媽的聲音從樓上傳來。
我抓住防盜門的手慢慢松開了。
這所公寓也是程誠的遺產。
爸媽那里,有程誠的鑰匙。
程誠死后,我不敢回家,不敢見爸媽。
可是今天是程誠的葬禮,我好想再靠近他一點點。
所以鬼使神差,走到了這個承載著我們滿滿回憶的地方。
程嬌清清嗓子,「沒事,媽,遇見只野狗。」
媽媽探出頭來,瞥了我一眼,冷冷丟下一句,「讓她上來吧。」
「為什麼——」
「上來。」
我終于回了家,看見家里的陳設,腦子嗡的一下。
家里被折騰得面目全非。
我養的多肉,被隨意地堆放在角落。
飄窗上是程嬌散落一地的衣服。
我的水杯、抱枕躺在垃圾桶里。
程嬌躺在沙發上,「媽,你說我哥哪來這麼多錢,買這麼好的房子。我挺喜歡這個房子的,給我吧。」
我的手松了又緊,最后啞著嗓子說:「這是我和程誠的家,不能給你。」
話剛說出口,程嬌猛地沖過來推倒我。
「你憑什麼?房子是我哥買的,你一個外人,有什麼資格要房子?」
我沒站穩,后腦勺撞在沙發凸起的楞上,發出砰的一聲巨響。
媽媽從廚房里走出來,也只是冷漠地說了句:「別鬧了,過來吃晚飯。」
我摔得頭暈目眩,耳朵有一瞬間甚至聽不見了。
程嬌走過去,坐下,不滿地開口:「媽,怎麼吃餃子啊。」
「哦,你哥包的,凍在冰箱里,我就給做了。」
我捂著腦袋,背對著他們,鼻子一酸。
那是程誠出差前給我包的餃子。
因為我愛吃。
從前在家,程嬌有媽媽給包餃子,她任性,餃子放到冷,最后寧愿倒掉,也不會給我。
程誠知道,所以他每次都要包一些,凍起來,專門留給我。
「以后想吃,哥隨時給你做,只給阿時做。
」
我扶著沙發,從地上爬起來。
媽媽瞥了我一眼,「身上怎麼濕了,去換衣服。」
原來剛才程嬌潑我冷水,她看見了。
可是她從來不會因為這些「小矛盾」責難程嬌。
等我換好衣服,坐在餐桌前,碗里已經空了。
白胖胖的餃子,躺在垃圾桶里。
程嬌翹著二郎腿刷手機,自己的碗里剩了一大半,「我哥包的餃子,你好像不配吃吧?」
見我盯著她不說話,程嬌冷笑一聲,「你有臉生氣?我哥因為誰死的,你心里不清楚?」
「夠了,」媽媽收掉碗,「程時,去臥室睡覺。」
「媽——」
我轉身,推開門。
心突然被人用力扯成了兩半。
我們的臥室里,掛著程誠放大版的遺照。
那張照片是我陪他去照的。
底片是彩色的。
當時我站在鏡頭外,程誠的目光看向我,充滿溫柔。
我突然渾身顫抖起來。
媽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,「跟他道歉。」
眼前浮現出那個夜晚,我對程誠說:「哥,我想你了,能不能早點回來?」
程誠:「機票改簽,明天就回去。」
「真的?!」
「嗯,給我的阿時過生日。」
我瞬間淚流滿面。
「哥,對不起。」
媽媽替我關上了門,并從外面上了鎖。
我站在黑暗中,借著小夜燈,看清楚床面。
上面擺滿了程誠的照片。
從他幼年,到高中,再到大學。
他的生命軌跡,變成了束縛我的牢籠。
我終于知道,我媽讓我這麼順利地進來,甚至住進我和程誠的房子。
是想時時刻刻提醒我:程誠的生命,在二十七歲這年,因為我,戛然而止。
我要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,被殘忍地剖開。
一遍又一遍懺悔自己的罪行。
我媽要我每一天,都受到良心的譴責和懺悔,是我,害死了最愛我的哥哥。
我不配好好活著。
6
程嬌不滿意我霸占了臥室。
剪爛了我的衣服。
在我的洗臉巾上涂辣椒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