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到達現場之后，我卻只想說一句

棄城吧。

非我要當逃兵，只是躺在地上一邊翻白眼一邊抽搐的男孩，可不就是剛才那位熊孩子麼？

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說，自己是這個下鋪的乘客。

事發的時候，他正坐在鋪上打游戲，這個小男孩一個人躥過來，也沒有大人陪在身邊。

他被游戲吸引，看了一會兒就要去搶他的手機。

「那我當然不給啊，而且他態度這麼惡劣，一點沒禮貌，我就故意躲開，看也不給他看。」

「于是他就爬到人家中鋪上，非要看。」

「再后來不知道是不是沒抓住，直接從中鋪上摔下來，后腦勺著地。」

目擊者形容，說熊孩子倒地連哭都沒哭出來一聲，直接就抽筋了。

這會兒再看時，一動也不動，臉色都變得鐵青了。

我一看就知道，這肯定是腦震蕩了，摔倒后引起的顱內功能障礙，有沒有出血還不能肉眼判斷，但這孩子的情況可不容樂觀——

「大寶！我的大寶啊！」

黃金花這才聞訊趕來，后面跟著她的老公和小叔子。

「你們把我家大寶怎麼了！」

一看到我在場，黃金花更加暴跳如雷。

「你這個不要臉的小賤人，你趁我們不在害了我家大寶是不是！」

這下子，周圍乘客也忍不了了。

「你這女的是不是有病！人家是整趟列車唯一一個醫護人員，你不分青紅皂白就罵人？」

「我是目擊者，你家孩子自己不好好看著，到處連跑，穿著鞋就上人家的床鋪，現在掉下來了，你怪誰？」

「趕緊的，趕緊的，先救人吧！我看著小孩兒好像都沒有氣往外出了！」

黃金花和她老公這才趕緊作罷，趕緊讓出一條路，眼巴巴地看著我。

見我半晌不動，他們又沖著我開火。

「你愣著干什麼！快救救我兒子啊！你不是醫生麼！」

我：「？？？」

我說你們是不是失憶了？合著剛才孩子掉下來了，你們全家也一起摔腦子了？

列車長和乘務員們也都在，大家臉上的表情仿佛比我更解氣。

黃金花見狀，趕緊一抹臉：「徐醫生，剛才是我不好，大家出門在外都有個心情煩躁的時候，都是誤會，你說個數，錢我賠給你，你快救救我兒子吧。」

孩子他爸也跟著急道：「我懂我懂，你不是擔心被訛麼？這麼多人都在場呢，你快點救人，你叫他們列車員給你拍下來，我們肯定不找你麻煩！你快點救人吧！」

我真是快氣笑了，難道他們就一點都不覺得，我——

徐笙楠，我不止是一個醫生，我更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。

我難道就不可以選擇不救麼？

我不可以不救麼？

更何況——

我搖搖頭，舉起纏著冰袋的左手。

「抱歉，我真救不了。」

我說這孩子從高處掉下來，后顱著地造成了腦震蕩，剛才抽搐得厲害，這會兒應該已經是心跳驟停了。

「黃金五分鐘的心臟復蘇，需要大力按壓輸出。」

我說你們自己看看，我這手腕腫得像蘿卜似的，碰一下都疼，我能做心臟復蘇麼？

5

「只是扭一下有什麼不能的！你疼，你就忍一下啊！」

黃金花這種人根本就沒道理可講，她竟然跟我說，電影里面人家受了重傷，中了槍都能奔跑救人呢？

我真是離了個大譜。

我說，那我為什麼要忍一下？

我疼啊，你們打我罵我威脅我的時候，沒想過我會疼麼？

這時候，扶著孩子的乘務員突然大叫：「你們快來看看，小孩好像不行了！臉都紫了！」

心臟驟停后引起的呼吸衰竭，這熊孩子現在已經沒辦法自主呼吸了。

黃金花撲通一聲就給我跪下了：「徐醫生！我錯了，我真的知道錯了！你打我罵我怎麼都行，我求求你救救我兒子！我給你磕頭了！」

一旁的熊爸也不閑著，看著已經越來越沒生氣的兒子，他雙眼瞪得如銅鈴一般，沖我大吼：「你到底救不救，你要是不救，我現在就殺了你！讓你給我兒子陪葬！」

乘警沖上來，擋在我身前：「請注意你的言行，就你剛才這句話，我就能以蓄意危害他人生命安全將你逮捕！」

黃金花哭喊著廝打他老公：「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放狠！兒子要沒命了啊！」

他拽著老公兩百多斤的身子，逼他跟自己一起下跪。

「徐醫生，我們夫妻倆給你跪下賠罪了，你就大人大量，救救我的兒子吧！我們真的知道錯了！」

我叫乘警和車長他們去把人薅起來，我說我真的是無能為力。

「心臟復蘇需要的力度和頻率，真的不是我靠意志力就能完成的。我這只手真的用不上力氣，上去也是白耽誤嘛。」

我說，你們又跟我道歉的閑工夫，還不如去找找看周圍有沒有其他人會急救。

反正我也不打算原諒你們，瞎耽誤時間有什麼意義呢？

然而這對夫妻的無賴行徑已經在整個列車里傳開了，喊了一圈下來，沒有一個人愿意出面惹這一身騷。

最后我說，你們指望我是沒用了，如果堅持要做，你們可以拿手機出來，找個心臟復蘇的視頻教程，然后自己照著做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