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
高考之后的暑假,妹妹做了第二次開胸手術。
之前因為自身條件限制,拖了這麼久的手術必須要做了。
手術費爸媽早就存夠了,哥哥的大學同學幫忙介紹了一個很厲害的醫生。
手術很成功,妹妹已經開始嘗試慢跑,對她而言,這是她生命嶄新的開始。
也是我們家新生活的開始。
哥哥研究生畢業后,簽了上海的一個大公司,妹妹繼續考研,他們讓我也繼續考,我沒考,大學畢業后簽了省城的一個國企,工資待遇都不錯。
大學已經是我的奢望了,我想早點掙錢孝順他們,我欠他們太多。
哥哥和妹妹有資格任性,我沒有,雖然他們給了我任性的機會,但我不能太貪婪。
哥哥工作三年后把女朋友帶回家,是他大學同學,可愛的小圓臉,脾氣也好,我們全家都喜歡。
嫂子的老家離我們這不遠,他們結婚的第二年,哥哥辭職,帶著嫂子和小侄子回省城創業。
妹妹研究生畢業后留校任教了,男朋友是她考研時的師兄,兩人都留校了,郎才女貌,感情很好,結婚已經提上日程。
我是相親認識的項杰,領導介紹的,項杰是公務員,收入穩定,性子穩重,父母都是教師,慈祥和藹,我跟項杰很合拍,跟他家里人磁場也合。
哥哥結婚的時候,我把工作幾年的錢全給了爸媽。
我結婚的時候,他們又原封不動的還給我了,還多給了幾萬當嫁妝。
項杰聽說我的身世,要把幾十萬彩禮全給爸媽,公婆也欣然同意,但是爸媽一分沒留,全都給我了。
我媽說,“咱老李家的孩子,不搞特殊,一視同仁,你妹妹結婚我能給多少,就給你多少。
“至于彩禮,那是男方給你的,是你的錢,我和你爸不要你們的錢。”
我爸說,“你媽是一家之主,她說了算。”
16
樹欲靜而風不止,子欲養而親不待。
我生下女兒的第二年,母親肝癌去世了。
母親的離世,像是從父親身體里抽走了幾根骨頭。
明明日子越過越好,吃穿不愁,他卻在加速衰老。
母親剛走半年,他走路已經需要拐杖。
我們兄妹三個都在省城買的房子,特意買在同一小區。
哥哥的公司掙錢后,也給他們老兩口買了一套。
母親去世后,父親不愿再住,也不肯留在省城,執意要回石墨村。
原來的土磚房早已蓋上樓房,四層,是整個村子最高的,最氣派的,裝修最好的。
村里人都說,“馮秀琴的命真不好嘞,辛辛苦苦一輩子,臨了臨了該享福了,以后都是好日子了,結果福還沒享,人就走嘞。
“李永福倒是個享福的,供出三個大學生,一個比一個孝順,以后享福嘍。”
父親也沒享成福。
母親走的第一年末,父親躺在床上,像被抽干了靈魂的軀殼。
該囑咐的囑咐完,最后的時候,他干枯粗糙的手牽住我,精神已經恍惚。
“妞妞,哥哥來接你嘞。”
妞妞,聽說是我小姨的小名。
他心里,從來沒忘記小姨。
他愧疚了一輩子,他恨當年的自己,他覺得自己毀了小姨的一生。
所以他把妹妹的病,當作小姨給他的懲罰。
他把我,當作小姨給他彌補的機會,這些年,他把欠小姨的都補給我和妹妹。
父親已經睡去,唇角含著笑,似無憾,他這輩子,太累了,讓他好好睡一覺吧,我不敢攪擾了他的酣夢。
他去找他的妻子和他的妹妹了。
淚眼朦朧中,我握住父親的手,眼前浮現當年父親牽著我離開小塘村的一幕。
那時候,他還是舅舅。
他就是用這雙布滿老繭的手牽著我。
他說,“春桃,以后跟著舅舅好不好?”
他說,“春桃,小寶不是你害死的,你不要愧疚,你已經盡了你最大的努力,這就夠了,你不要有心理負擔。”
后來他一直這麼勸我,他希望我不會被過去禁錮,他希望我能開始嶄新的生活,他一步步把我帶離深淵。
可是他自己,卻一直深陷沼澤。
我能理解他,就像這麼多年,我已經慢慢從弟弟的死亡中釋懷。
可小塘村的那條河,會永遠在我的生命里蜿蜒流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