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時候不會游泳，我只知道，如果弟弟出事，奶奶會打死我。

如果是現在的我，肯定能抓住弟弟，我現在學會游泳了，也長大了。

可是，弟弟沒等我長大。

淹死的是我就好了。

我死了就好了，我在哪都是多余的，死的是我就好了。

舅舅沉默了很久，后來告訴我一件老李家的舊事。

11

其實，我本該有一個小姨的。

舅舅說，小姨九歲的時候也被賣給別人當童養媳了。

“都怪我，我貪玩爬樹，把腿摔斷了，要花很多錢。

“當時家里窮，你外婆為了給我治腿，把你小姨賣了。

“我當時拼命阻攔，沒攔住，都怪我。

“我的腿當時能治好，但是，我怎麼能用妹妹的賣身錢呢？

“我不能用，我跑出去不讓你外婆他們找到，耽誤了治療，腿就瘸了。

“你外婆臨終前，終于肯把地址給我了。我馬上去找，還是遲了一步，你小姨才十七歲，就被逼著生孩子，難產。

“我見了她最后一面，她認出我了。

“她喊我哥哥，她說，哥哥，你終于來接我了，你怎麼不早點來啊，她說哥哥，我一直在等你。

“都怪我，都怪我，是我害死她的。

“如果當時我不貪玩，如果我沒摔斷腿，她就不會被賣，她的人生也許是另一條路。”

我是第一次看見舅舅哭，看著泣不成聲的舅舅，我突然想起舅舅當年沖進家里的惶恐模樣。

他當時，是想到小姨了吧。

他怕我跟小姨走一樣的路，他那麼著急的趕來，是救我，也是救當年的小姨。

我拍拍舅舅的腦袋，像他安慰我那樣。

舅舅說，“春桃，你比你小姨幸運。

“這個世界上，幸運的人不多，老天爺是愛你的，你不要覺得自己一無是處，你很好。

”

暗沉沉的夜色下，舅舅牽著我的手往家的方向走，夜風很涼，吹干的眼淚黏在臉上，皺巴巴的。

我提起上學的事。

“舅舅，我不想上學了，我上學就是浪費錢。”

我知道舅舅是真心疼我，可是他越疼我，我越難受。

我對不起他，那些人說的對，他累死累活供我上學，我成績還那麼差，我讓他丟人了。

“舅舅，我出去打工吧。”

表哥馬上大學，畢業后要娶媳婦蓋房子，現在村里很多人都蓋起樓房了，我們還住著外公留下的土磚房。

他們養了我這麼多年，我應該幫他們分擔了。

舅舅慈愛的拍拍我的手，輕輕嘆了口氣。

“春桃，我讓你讀書，不是指望你一定要有出息。

“舅舅只是希望，你的人生不會有太多遺憾，讀書的機會給你，你能識字，舅舅就沒白花錢。

“至于你以后能走多遠，你自己決定。

“舅舅只是希望，你好好想清楚，不要被別人的話影響，人生是你自己的。”

12

我跳河這事，算是我人生的一個重要轉折點。

舅媽扇了我一巴掌，氣的眼睛發紅，“死丫頭，有什麼想不開還跑去跳河。”

她邊哭邊罵，罵完拿出她提到的那個賬本，當著我的面撕了。

“行，算是死過一回了，重新活一回，以后就是我馮秀琴的親閨女了。”

表妹晚上非跟我擠一個被窩。

“姐，你別怪媽媽，她打你是因為太生氣了。

“我聽哥哥說，他和媽媽跟著爸爸去追你，老遠就看見你往河里跳，媽媽都嚇哭了。

“你和爸爸在河邊說的話，哥哥都告訴我了。

“姐，我以前很討厭你，因為自從你來了，爸爸媽媽好辛苦，所以我總是指揮你干活，對不起，我以后不欺負你了。

”

表哥也跟我道歉。

“其實我一直知道你成績差，但我不想管你。

“因為我想著，如果你考不上高中，爸媽就不用供你上學了，就不用那麼辛苦。

“我以前太自私了，我沒考慮過你的感受，我不知道原來你的壓力這麼大。

“以后你學習上有不懂的，都可以來問我。

“你也不要有壓力，我今年就高考了，大學里學費我可以貸款，生活費我也能自己賺。

“爸媽不用那麼辛苦了，你不要再有壓力，你成績上不去，就是你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。”

原來舅舅沒有騙我。

這個世界上，幸運的人不多，我是幸運的，老天爺是愛我的。

那天之后，我有家了。

我家住在石墨村，我的父親叫李永福，我的母親叫馮秀琴，我的哥哥叫李文康，我的妹妹叫李文露。

13

我哥把他以前的筆記全給我了。

本來他打算幫我補習，但是他馬上高考了，基本抽不出空，而且他住校，一個月才回來一次。

沒關系，還有妹妹，妹妹腦子靈活，基本一點就通，為了能給我當老師，她也開始認真聽課。

哥哥為了高考廢寢忘食，回來再點撥我們。

妹妹自己啃下難點，再換種思路讓我理解，我按著哥哥和妹妹給的框架，付出與成績終于成正比了。

奈何時間太短，我剛摸到一點點竅門，高考和中考就來了。

哥哥不負眾望，考了上海的985，妹妹考到了哥哥的母校，縣里最好的高中。

我比平時考的都好，算是超常發揮，也只上了縣里的普通高中。

我情緒比較低落，我媽卻喜滋滋的宰了一只老母雞。

“老趙媳婦跟我打賭，說你考不上高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