背地里等著看我笑話的人很多。

村里人都說舅舅舅媽看走了眼，以為能養出個大學生，結果供了個蠢貨。

學習都學傻了，成績還倒數，一看就沒出息，不如留家里幫忙干活，到了年紀就嫁人。

舅媽質問我，“你妹妹天天玩，成績都比你好，你怎麼回事啊？

“你是不是偷懶了？供你上學不是讓你浪費錢的。”

舅舅鼓勵我，“沒事，慢慢來。”

舅媽日復一日的嘮叨，舅舅的期待和鼓勵，怎麼都上不去的成績，已經讓我心煩氣躁，村里這些議論，更讓我成宿成宿的失眠。

徹底崩潰，是在初三的上學期。

李素娥的丈夫，我生父，在外打工的時候跟幾個工友出去喝酒，酒精上頭跟隔壁桌的人起了沖突，混戰中被人失手打死了。

家里的頂梁柱沒了，李素娥婆媳倆悲慟后，想起我了。

長姐已經嫁人了，二姐出去打工了，李素娥也要出去打工掙錢。

家里就剩一個年邁的老太太，還有一個金貴的大孫子。

家里沒有勞動力了。

我已經初三了，他們想把我要回去。

給他們當苦力，然后嫁給隔壁離婚帶兩女娃的中年男人，這樣即便結婚后，也可以經常回家幫忙。

舅媽陰陽怪氣，說他們算盤打的真好。

李素娥婆媳兩故意沒進門，大著嗓門吆喝，說她們是親媽親奶奶，我理所當然應該跟他們走。

從地里干活回來的人大多會停下看戲，這事鬧到最后，舅媽從廚房拿了把菜刀，高舉著跟李素娥婆媳算賬。

“當初是你們不要春桃，她舅才帶回來養。

“你們上門討五百塊錢，說買斷這個閨女，讓她以后認我當媽，認她舅當爸，這話是不是你們說的？

“好家伙，現在老娘把她養大了，你們又想要回去。

“不要臉的狗東西，當我馮秀琴好欺負是不是？

“我今天把話放在這，想要閨女，可以。

“我這兒有個賬本，這些年春桃花的每一分錢，我都記得清清楚楚，你們把我養她的錢，和當年的那五百塊錢給我，人你們領走。”

她揮揮菜刀，“要是不給錢，就滾蛋！”

李素娥婆媳被舅媽的氣勢嚇到，半天說不出一句話。

不用拿賬本，他們也不會同意給錢。畢竟，我已經在舅舅家住了八年了，還一直在上學，錢肯定不能少。

李素娥知道舅舅心軟，跑舅舅跟前哭，“哥，春桃是我生的，我要帶走她有錯嗎？”

舅舅問她，“你嫂子說的有錯嗎？”

李素娥不吭聲，舅舅又說，“我們家，你嫂子是一家之主，你嫂子說了算。”

李素娥婆媳不肯給錢，又實在不甘心，最后把矛頭對準我，老太太指著我罵。

“你個死丫頭，當年要不是你害死你弟弟，你爸爸就不會辭掉工作在家待那麼久。

“他不辭掉原來的，就不會去后面這個工地，他不去，就不會跟那些人喝酒，就不會出事，就不會死。

“你爸爸也是你害死的，你害死你弟弟又害死你爸爸，你真是個災星！”

這話一出，旁邊有村民跟著附和。

“你別說，老李以前高大健壯，就是腳瘸了點。你看看，從這春桃來了之后，累成什麼樣了，黑黢黢的小老頭。”

“可不是，老李兩口子拼命掙錢供她上學，她成績還倒數，根本不是上學的料，也不知道老李怎麼想的，純粹是浪費錢，這外甥女就是來討債的。

”

“……”

10

李素娥婆媳覺得我成績差，不會有出息，不肯在我身上浪費一分錢。

想免費把我帶走，又怕了舅媽手里的刀，最后灰溜溜的走了。

我也跑了。

我不知道為什麼跑，只知道我需要找一個能讓我呼吸的地方冷靜一下，因為我馬上要窒息了。

我不敢問舅媽，是不是真的記了賬。

畢竟不是親生的，記賬是應該的，我能理解。

只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，把我當貨物詢價，我敏感又卑微的自尊心還是受了創。

我不想聽見當年的事，已經過了那麼久，我不知道為什麼奶奶還要提起。

好像我這輩子，就得一直還債，好像我一生下來，就是為了還債。

石墨村東頭也有一條河，舅舅找到我的時候，我已經走到河中央了。

衣服濕噠噠的貼著皮膚，就像當年在小塘村的那條河里，微涼的河水能把骨頭腐蝕。

水沒過頭頂時，舅舅把我從河里撈出來，伸出的巴掌又收回去，到底沒舍得打我，紅著眼抱了抱我。

“好孩子，以后有委屈告訴舅舅，別做傻事。”

我是有委屈。

“舅舅，小寶不是我害死的，我沒有故意害死他。

“他要去河邊玩，我不讓他去，奶奶非讓我帶他去……

“他們在河邊，我當時在樹底下坐著，離得遠，我看見水漲起來，馬上就往那跑了。

“可是水太快了，一下就把小寶卷進去了。

“我跳下去了，可是我抓不住他，水把我卷走了，我撞到了石頭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，醒來的時候就在醫院了。”

我那天腳崴了，跟著弟弟走那麼遠的路到河邊，腳踝都腫了，就在樹底下坐著了。

出事的時候，我是很恐懼，但我真的沖進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