舅媽背我去村頭的小診所，烈日炎炎下，她額頭的汗滴到我胳膊上。

“你真是賤骨頭，吃飯都能吃出毛病來，剛過來就生病，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虐待你，你別想壞我名聲！”

后來我吃飯就隨自己的飯量，能吃多少就吃多少。

我從小接受的教育，就是吃了飯就得干活，不然就是浪費糧食。

所以我天不亮就起床，幫舅媽喂雞喂鴨，剁豬草，煮豬食。

因為剛開始對這里不熟悉，進豬圈的時候被絆了一跤，豬食撒了，膝蓋也磕破了。

舅媽從屋里出來，哎呦哎呦的跑過來，把我拽起來，張口就罵。

“你要死啊，你一個小娃娃起那麼早干嗎！滾滾滾，一點忙幫不上就知道添亂！”

舅媽每天都板著臉，尤其當舅舅說，要出錢供我上學的時候，氣的嗓子都冒煙了。

“我沒說不讓她上學，書肯定要讀。

“但她有親爹親媽，你只是個舅舅，咱們管她一口飯吃，讀書的錢你得讓她家里出啊！

“老大在讀書，今年露露也該上學了，兩個娃得供。

“露露還有個手術要做，還得存手術費，你現在還想再供一個，你有錢嗎？”

我絞著衣服縮在門外，把話全聽進耳朵里，一聲不敢吭。

村里跟我同齡的孩子，去年就讀學前班了，爸媽從來沒打算讓我讀書。

一開始，他們說大姐二姐已經讀了，沒錢了。

供我的錢留給了弟弟，我就留在家幫忙干活，到了年紀就嫁人。

后來出了弟弟的事，他們就更沒想過讓我讀書。

我沒想到舅舅會愿意供我上學，但也理解舅媽。

雖然舅舅舅媽都是勤快能干的人，但這些年真沒存著錢。

外公在世時，吃藥看病花了不少錢，后來給表妹看病又花了不少，手術費有一半還是舅媽從娘家拿的。

現在要供三個孩子，確實太難了。

晚上我躲在被窩里，用被子蒙著腦袋哭。

我想上學，但我知道，這輩子我跟讀書無緣了。

就像奶奶說的，這就是我的命。

干活，嫁人，生孩子，養孩子，然后死在村子里，黃土孤墳，平淡如死水的一生。

是我的命，也是村子里大多數女娃的命。

6

暑假快過完，馬上可以上學的表妹興奮的像在枝頭雀躍的鳥兒，注定是文盲的我如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。

“春桃，開學的時候，你跟妹妹一起去。”

晚上吃飯的時候，舅舅突然跟我說上學的事，我愣住，下意識看向舅媽。

舅媽白了我一眼，從鼻孔里哼出一口氣。

“看我干啥子，家里是你舅舅說了算，我又做不了主。”

舅媽同意我上學了，但是供養三個孩子，家里還有一個病人，確實太難了。

舅媽把家里的開支縮減再縮減。當表妹埋怨連著幾天見不到肉渣時，舅媽決定跟我親生父母借點錢。

沒想到剛有打算，奶奶帶著母親先過來借錢了。

母親這一胎確實生了個男孩。

一家子高興壞了，尤其是奶奶，走哪抱哪，挨家挨戶的報喜，高興之余，也煩心。

母親生這個兒子被罰款了，罰了一萬。

家里的東西幾乎全被計生辦搬走，豬都被牽走了，所以奶奶帶著母親過來借錢。

這天，舅舅在地里干活還沒回來，表哥和表妹被他們姥姥帶去吃席了，家里只有我和舅媽。

奶奶說，“白給你們一個娃，借點錢怎麼了，以后娃結婚，拿了彩禮，你們還得分我們一半呢。”

舅媽氣的跳腳，“白給？你們這些喪良心的，五百塊錢被你們吃了？”

我這時候才知道，舅舅帶我回來的第二天，奶奶就帶著父親找來了。

他們說，娃不能白給，他們賣給傻子當童養媳還賣了五百。

后來舅媽拿了五百砸他們臉上，他們才屁顛顛的走了。

走的時候說，我以后跟小塘村一點關系沒有，以后我就是舅舅舅媽生的。

結果現在又來要錢，還惦記著以后的彩禮錢。

奶奶的臉皮比城墻還厚，舅媽也不是好欺負的，兩人吵得厲害時直接動手，互相抓著對方頭發。

舅舅舅媽要供三個孩子上學，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錢，我拉住要上去幫奶奶的母親。

“媽媽，舅舅沒錢，你們——”

話還沒說完，母親用力把我推到地上，罵我胳膊肘往外拐，罵完又狠狠的瞪我一眼。

“我不是你媽，別喊我媽，我沒你這個閨女！”

母親......哦，李素娥，我的生母叫李素娥。

李素娥罵完我，又去抱舅媽，她雙手抱住舅媽，把舅媽控制住，方便奶奶動手打舅媽。

我從地上爬起來，見奶奶把舅媽的臉撓爛了，血都流出來了。

沖動戰勝了恐懼，撲過去抱住奶奶的胳膊，張口咬住她的手，發狠地咬。

李素娥騰出一只手扯我的頭發，我扯奶奶的頭發，奶奶扯舅媽的頭發，舅媽扯李素娥的頭發……

隔壁的鄰居聽到動靜，跑地里把舅舅喊回來，混戰才結束。

舅舅見舅媽的臉被撓破了，又氣又心疼，把我和舅媽都護在身后，跟李素娥說：

“你是我妹妹，你有困難，我這個當哥的應該幫你。

“你好好的說，我把豬賣了都可以，或者我去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