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他面容灰敗下去,連嘴唇都帶著有些顫抖,卻一直沉默。
車內歌曲循環完一首,我問他:“你怎麼不說話了?你不是很大度的嗎?”
他聲音沙啞,問我:“我有說不的權利嗎?”
說完抬手要碰我的臉,我偏了偏頭,躲了過去。
“碰你你也不喜歡,是嗎?”他聲音有點苦澀,卻沒把手放下,最后指尖依舊碰上了我的臉頰。
“心心,是不是你其實特別恨我,特別討厭我?你那個時候那麼小,我卻不肯和你在一起,丟下你就走了。”
我眼眶酸澀,卻強忍著不讓眼淚涌出來,許硯說話讓我覺得密密麻麻的痛意,他問我:“是不是真的來不及了?你真的不愿意喜歡我了嗎?心心,你已經喜歡上別人了,是嗎?”
我咬著唇不說話。
他想到什麼,從口袋里拿出錢包來,從里邊拿出一張東西,問我:“這個還有用嗎?”
那是一張“有求必應卡”,上面還簽著我的名字。
是十多年前,我隨手送他的生日禮物之一。
他又繼續從錢包拿出別的卡片,是“馬上不生氣卡”。
卡面字跡依舊清晰,被保存得很好,只是邊角氧化泛黃。
自己年少時的簽名青澀而簡單,成為壓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許硯大概預想到了我說“沒用”的答案,把我攬入懷中死死困住,他用的力氣很大,仿佛這樣就能讓我們骨血相融,不再分離。
很久,我聽到自己說:“許硯,你知不知道你很煩啊。”
“這種破東西干嘛還要留著。”
以及:“我好想你。”
“你能不能不要再走了。”
我眼淚終于在此刻落下來,起先只是很小聲地啜泣,到后來卻完全忍不住,趴在許硯胸口嚎啕大哭,如同無助幼兒一般,將他毛衣浸濕一片。
他的手臂如鋼筋牢籠般把我困住,困在窄窄一處,把我的人,我的心,我的靈魂,悉數困住。
但有濕潤的液體落在我耳側,真怪,怎麼我自己哭,會把眼淚流到這個位置。
哭到呼吸不暢的時候,許硯俯首和我接吻,淚水朦朧的余光中,我看到他的眼眶和我一樣紅。
10
我與許硯在多年前的雪燈祭前夕分開,兜兜轉轉,不曾想多年后的某個冬天,我們又在雪地冰天里重新牽手。
進那家omakase店面的之前,我問許硯:“這個店不是很難預約嗎?”
他笑笑,說有錢能使鬼推磨。
卻是看到他進了店面,還算熟絡地和主廚打了個招呼,我愣了一下,問:“你之前來過這兒?”
他承認了。
離店時,我不經意看到店門口有個小小的公用電話亭,這種街邊便民設施如今在國內很難看到,我詢問店家:“那個電話是可以撥通的,還是只是裝飾品?”
眾人隨著我眼光望去,小館店主還沒答話,許硯卻突然開口了:“可以撥通。”
“你怎麼知道?”
他仿似在講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:“嗯,因為有一年用它給你打過一次電話。”
我怔了一下:“什麼時候?”
許硯幫我將圍巾圍好,我們沒撐傘,札幌的雪勢變大,有些積雪落在許硯寬闊的肩膀上。
“記不清了,大概是前幾年吧。”
他語氣輕松:“那段時間公司上市前夕,輿論纏身,負面報道很多。有天晚上出差,和合伙人在這兒吃了個飯。
“我大概是喝多了,當時特別想聽聽你的聲音,就和餐廳老板借了兩枚硬幣,打了個電話給你。”
我搖搖頭,在記憶里搜尋,卻完全沒有這段記錄。
許硯笑笑,說:“你當然不會記得。你當時接起電話來,說‘您好,哪位’,我不敢說話,你在電話那頭和別人說‘可能是詐騙電話吧’,然后就掛了。”
我心底鈍痛,沒忍住質問他:“那你為什麼不回來找我?”
“一開始是公司沒做起來,后來呢?后來上市了,為什麼也沒見你出現?”
許硯平靜闡述:“那時候你已經和余北在一起了,我不想打擾你好不容易回歸平靜的生活。”
“如果我沒有和余北分手,你不會回來找我是嗎?”
許硯不答,我知道他默認了答案。
“你沒后悔過嗎?”我換了個問題。
他搖頭,很認真和我說:“心心,就算讓我回到過去,給我一次再做選擇的機會,我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。”
他說他沒有辦法保證自己能成功,不想讓我冒這種風險,說應該用玻璃罩子罩住我,放在溫室里精心細養。
我狠狠推了他一把,問他:“那你有想過我嗎許硯?你有問過我的想法嗎?我愿意陪著你的。”
他目光錚錚,強硬把我重新攬住,一字一頓說:“但我不愿意。”
“所以你把我拋下了,許硯,你能用我年少懵懂,分不清喜歡和陪伴的理由來糊弄我,你有沒有想過我不是傻子,我十八歲想不明白的問題,難道我二十歲,二十五歲還會想不懂嗎?”
怎麼可能想不懂?怎麼可能會判斷不出什麼是親情什麼是愛情?
對許硯的喜歡如同一場高燒,燒退了,夜以繼日的想念和心痛卻如后遺癥一樣難以消散。
我只知道不可能再有人對我百般縱容,不可能再有人圣誕夜為我贈上一個雪人,不可能有人在我漫長的青蔥時光陪伴我走過所有道路。
我無需問,無需考證,也能在凌晨時分的不斷反芻記憶中,明白許硯的占有欲,明白他的言不由衷,明白他曾那樣喜歡我。
像我喜歡他那樣。
是朋友之情,親人之親,更是愛人之間的喜歡。
許硯任由我推搡,卻不放開我,我終于推累了,啞著聲音問他:“我送的東西都留著,為什麼我說過的話你卻沒放在心上?”
他問“什麼”,我說:“我從前就一直說余北gay里gay氣的,你難道一點都沒印象嗎?”
這下大概是輪到許硯大腦宕機。
“你……”
我仰頭看他:“所以許硯,我也沒有如你所愿地往前走往前看,我被困在原地,一直等你。”
許硯……許硯……我曾在旁人不知的無數深夜,在舌尖呢喃過這個名字數百次,每次想起,整顆心都要在油鍋里滾過一次。
他緊緊抱住我,我問他:“你不覺得你還欠我道歉嗎?”
他馬上說“對不起”,聲音也很苦澀,又很快說:“心心,我再也不走了。”
“以后我去哪兒都帶著你,好不好。”
札幌雪燈明明滅滅,所有留存在歲月里的吉光片羽在此刻匯集,曾藏匿在圣誕漫天大雪中的小心翼翼的情愫,終于在多年后的冬季再次會面。
我終于擁有許硯。
正如許硯擁有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