約莫拾掇了二十分鐘,我最終還是想知道許硯走了沒有,又走到溫度零下的陽臺。
黑色車子依舊沒動,停在原地,車頂積了一層薄白,我等了一會兒,也沒等到許硯出現。
我不明白他能在樓下做什麼,突然覺得很生氣,連外套也沒披就下了樓,一出有暖氣供給的大堂,就看見他背對著我倚在墻邊,站在沒什麼燈光的陰影里,邊抽煙邊咳了兩聲。
“許硯。”我叫他。
他聽見我聲音,迅速把煙掐滅了,動作嫻熟,一看就是老手。
“怎麼穿這麼少就下樓,外面冷。”
他渾身籠繞著煙味,掐了煙也沒辦法迅速散去。
我看他依舊是下車時單薄的穿著,還準備將身上僅剩的外套脫下來給我,想說難道你就穿得不少嗎,難道你就不會冷嗎?
和許硯重逢以來,三天兩頭的見面讓我恍惚覺得我們從來沒有分開過。所以我沒有一刻像此時這樣,如此鮮明地意識到原來我們已經分別了八年。
八年間他未曾看見我病痛、困惑、拿獎、得意,不知道我為什麼變得和他一樣說話滴水不漏。正如我沒有見過他成功、穩重、失意、落寞,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學會的抽煙。
錯過的時間就是錯過了,沒有交集就是沒有交集,我們失去默契,摸不清對方心思,說出每一句話前都要再三思索是否妥當。
我問他:“你在這兒做什麼?”
他深深看了我一眼,好像是在下什麼決定,然后說:“想和你在一起,想離你近一點,在想怎麼追你。”
我愣了一下,話倒是脫口而出:“方法是在樓下挨凍嗎?”
說完我們都沉默了,許是在室外久了,他又咳了兩聲。
但苦肉計對我來說沒有用,我甩手就準備回公寓去。
走了幾步回頭看,見他站在原地,我沒好氣地問:“你還站在那兒干嘛,是打算在這兒凍死嗎?”
他聽懂我的言外之意,馬上就跟在我旁邊。
在電梯里,他突然說:“那挨凍有用嗎?可以在你這兒排上隊嗎?”
這種小心翼翼而試探的語氣從他口中說出來,讓我頓時眼眶發酸發痛。
我臉色不太好看,冷嘲熱諷:“挨凍有用的話追我的人都在樓下當冰雕算了,按你這麼說,我還不如在我家門口裝個打卡機,每天積分考勤打卡,時間一到選分數最高的那個人。”
但他好像當了真,問:“真的嗎?”
說罷拿著他自己手機搜索,又問我:“要買指紋打卡儀還是人臉識別的?”
我一把搶過他手機,看到他屏幕界面真是在購物軟件的下單界面,氣不打一處來,問他:“你是有病嗎?”
他又噤了聲。
屋內暖氣讓我血液回暖,許硯看了看我散落一地的衣服,問我:“你這是要去哪?”
我煩躁地將東西亂糟糟塞進箱子:“我明天去札幌參加雪燈祭,去拍照。”
說完這話我就后悔了,因為我們從前未完成的旅程,就是要去看雪燈。
而后我聽到許硯問我:“那我跟你一起去,可以嗎?”
“心心,給我一個機會,我們試試,好嗎?”
8
直到飛機落地在機場,我都覺得有些恍惚。
飛行間隙時我昏沉睡去,有熟悉的氣息將我包裹,醒來時我靠在許硯肩頭,而他半擁著我,仿佛一對親密無間的伴侶。
抵達札幌的前幾日,我陸陸續續參加了幾個友人的展覽。
每每我忙工作,坐在桌邊翻閱我一整日下來單反里的照片時,許硯也埋頭審閱公司文件,他做出這樣一個突然性的決定,如私奔般和我私逃到天涯海角,自然堆積不少公司事務。
我當然知道公司離不開他,這些年他把公司做得越來越大,從澳洲做到北美,新聞報道說他年輕有為干勁十足,怎麼可能是閑人一個。
但和我出門時,他卻一個工作電話都不接,永遠跟在我身后拎設備,又去牽我的手,攬我的肩。
我沒有推開。
只因為這個人是許硯而已。
札幌之旅的第八天,晚間我接到一個重要編輯的來電,要我發送一組圖片。
我和許硯說:“我借一下你筆記本發郵件。”
他還在開一個電話會議,拿著筆給我寫了個密碼,又指了指桌上的筆電。
我很快寫完郵件,又習慣性登錄一個照片網站,想將自己的新作品上傳上去。
卻是在輸入網址后,看到了那個網站上已經有默認的登陸賬號和密碼,賬戶名寫著“anonymous”(匿名者)。
我陡然意識到了什麼,一瞬間想起近幾年,每年年末的慈善拍賣會上,總會有一個匿名人士拍下我的壓軸作品。
慈善晚宴的最終目的是捐助,但這個匿名人士卻從未透露姓名,我們曾猜想他或許是個良心不安的奸商,所以偷偷用“anonymous”這個名字堅持不懈拍下作品,用公益捐贈去補償自己的良心。
但此時我卻好像發現自己的思路錯了,因為我觸碰到了這個匿名人士面具下的真容。
我點擊了登錄,看到了這個賬號曾經拍下的那些作品——
我岌岌無名時,很多張不值錢的作品,以及我如今獎項在握,每年慈善晚宴的壓軸之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