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可怕的是,我意識到,我竟又開始害怕失去。
就像那年雪夜,我失去我的娘親。
那你呢?我什麼時候會失去你?
良久。
謝昭輕輕地,像忍著某種情緒般,喚我的名字,「阿寧。」
「我一定不再瞞你任何事。」
「……你別害怕。」
我沒有哭,只是覺得很累。
我閉上了眼睛,靠在我夫君的身邊。
鼻間充盈著那股我熟悉的,溫暖的,清淡的冷香,我感到安全。
昏昏欲睡,意識模糊之時,我聽到謝昭夢囈一般低語。
「阿寧。」
「……我既盼你愛我,又怕你真的愛我。」
我在心底默念:「……我也是。」
下一秒,我沉沉睡去。
18.
說到底,那紙訴狀不過是個導火索。
真正讓我爹定罪的,還是他積年累月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的種種腌臜事。
謝昭做的不過是掀開了他罪行的冰山一角。
我無話可說,也不怪他。
幾月后,我們賑災歸來,皇帝重重褒獎。
以宰相為首的一大批官員落馬不是小事,皇帝本就焦頭爛額。此時,平日里溜街走馬的謝昭卻主動幫他排憂解難,這一對比,自然感動。
更何況賑災一事,謝昭還處理得頗為漂亮。
此時官場正是多事之秋,謝昭順理成章受了皇上的委托,幫忙代班處理政務。
說是代班,但謝昭親王之尊,其實就是手握實權。
親王插手政務本是大忌,謝昭卻做到了讓皇帝親自延請,本人還顯得頗不樂意,說府上王妃黏人得很,一刻都離不開夫君。
皇帝問,政務百姓重要還是王妃重要。
謝昭當著所有人的面,誠懇道:「王妃重要。」
得知此事,我眼前一黑。皇上當時一定想斬了我這個妖妃吧。
今日謝昭早早出門上朝,走時向還沒睡醒的我提點了一句,「記得去吃玫瑰酥。」
我睡醒后看到琳瑯糕點,才發現,謝昭竟真向皇上討了婚宴上那個手藝頗佳的御廚。
這下好了,寧王妃在皇上心中形象,不僅黏人,現在還添了個嬌縱。
我哀嘆一聲,心底卻很是高興。
19.
我起床梳妝打扮,用罷早膳,也出了門。
我去見盛嬌。
我爹一案,全府連坐。
皇帝盛怒之下,甚至不愿聽丞相辯解,尋到如山鐵證后就迫不及待要問斬告慰百姓。
連帶著盛嬌也是。
意外的是,她說最后心愿是見我一面。
我對盛嬌印象實在寡淡,回想起來,只記得她假心假意叫我姐姐的聲音。
但她無論如何也從來不是現在這副狼狽模樣。
已是初秋,天牢里更是冰冷潮濕,寒氣逼人,連張像樣的墊子都沒有,只有干枯破爛的草。
盛嬌蜷縮在上面,小臉慘白,密密布著濕了又干的淚痕。她何曾受過這樣的苦?
我只覺得悲涼,男人有情無心。
為她抗旨退婚的是太子,如今不聞不問,也是太子。
女子命運本如浮萍,誰說我又不是呢?
我屏退了獄卒,盛嬌猛然抬頭。鐵牢內外,唯我們二人。
我說:「你想跟我說什麼?」
她沒有答話,搖搖晃晃地站起來,目光幾乎是饑渴地將我從腳描摹到頭。
隨即凝在了我特意簪的翡翠玉步搖上。
盛嬌嘶啞地大笑出聲,說:「盛寧,我真是恨死你了。」
我說:「你搶我婚事,污我名譽,我們彼此彼此。」
盛嬌笑得幾乎掉淚,咆哮道:「你盛寧何嘗不是殺我幼弟,覆我家府,你看我現在如何!你如何!」
我蹲下身,隔著鐵欄掐住了她的臉。
我說:「妹妹,你搞清楚。」
「你娘先害死我娘,我才蓄意報復;你上次構陷于我,若不是謝昭,我早被亂棍打死;至于你的家,你的府……」
「關我屁事。」
20.
我一甩手,她跌坐在地。
哭哭笑笑,低低呢喃。
「你盛寧,姿色一般,木訥寡淡,冷情冷心。只因嫡女身份,就得到太子婚約,后來竟然還有寧王求娶,過得這樣幸福。」
「而我,一介庶女,如履薄冰,曲意逢迎,步步驚心,好不容易上位卻遭此禍事,謝梵棄我如敝履,唯恐避之不及。」
「盛寧,你憑什麼?」
「你憑什麼?」
她聲音很低,每個字都咬著從骨髓里漫出來的恨,「盛寧,你運氣好,真好。沒有這些運氣,你什麼都不是。」
我平靜道:「有總比沒有好。」
我聽她說我冷情冷心,只覺得受用。
我起身,垂眸看她,「如果你只為了找我說這些,那我要走了。」
她歪頭瞧我,恍然大悟狀,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,「差點忘了正事呢。」
我莫名心頭一跳。盛嬌甜蜜道:「盛寧,我不怕死,我死了,你們馬上也要來陪我了。」
她眼睛亮得驚人,臉上浮起了不自然的潮紅,仿佛已經在提前品嘗復仇的快感。
我「唰」地起身,扭頭就走。
她隨便我走,低低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,幾乎蕩出回聲,「哎呀……」
「你一定不知道吧,你的尊貴親王,如意郎君——」
她拖長了聲音,「可是個該死的短——命——鬼——」
我緩慢回頭,看著她流光溢彩的雙眸,說:「……什麼?」
盛嬌無意中聽到了太子和丞相的談話。
丞相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,感覺敏銳,提醒謝梵小心寧王。
謝梵卻高笑出聲,醉醺醺道:「不可能。
」
「……明年生辰前,寧王必薨,丞相不必憂心。」
我疾走幾步,蹲在了牢門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