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所有人都進來了,身后的鐵皮卷簾門轟然降了下來。
他們嚇了一跳,慌張去扒,卻怎麼也扒不開。
門已經鎖死了。
這時候他們才發覺,空氣里都是刺鼻的煤氣味。
他們四處張望下才發現,卷簾門旁,臥著的煤氣罐閥門大開,里面氣體呲呲呲往外泄著。
我好像明白了,媽媽以自己為誘餌,要完成最后的復仇。
原來靈魂心臟也會劇痛,我多希望這一切都是夢。
等我睜開眼的時候,媽媽會笑瞇瞇地喊我吃飯了。
可現實卻是滿身是傷的媽媽站在那里,目光空洞地直面那些畜生。
現在他們慌了。
隔著客廳與廚房長長的走廊,媽媽緩緩站起身來,掏出兜里的打火機。
他們想要阻止,「你別胡來啊!你個瘋子,你點著了你也會死!」
「啪」一聲。
隨著媽媽按下的動作,火苗搖曳。
晃晃悠悠的火光中,我仿佛回到了那個停電的盛夏傍晚。
媽媽將眼睛湊近一束跳躍的燭光,一針一針縫著因為我調皮而摔壞的褲子。
她伸胳膊擦了擦額頭的汗,時不時拿起蒲扇,給在涼席上熱得睡不著的我扇風。
門口時不時有風穿堂而過。
她輕輕拍著我的胳膊,唱兒歌為我哄睡。
「小兔子乖乖,把門開開,快點開開,我要進來。」
「不開不開我不開,媽媽沒回來,誰來也不開。」
她不曾責怪過我一句。
如果沒有她,我早就在那個冬天死去。
是她給了我第二次生命,教我如何去愛,并且更熱烈地愛著我。
比起那些壞掉的東西,她的女兒勝過一切。
她就是我的親媽媽。
我看出了她眼中的決絕,安靜地要同歸于盡的心。
一切在我眼中仿佛靜止,我張大了嘴巴,對著她喊:「媽媽!」
冥冥之中她好像聽到了我的呼喊,一下恢復了理智。
她將手中的打火機拋向客廳的同時,翻身從窗戶翻了下去。
「轟!」
我的靈魂下意識地抱住媽媽,護住她瘦小的身軀。
巨大的火苗一瞬將玻璃震碎,房子搖搖欲墜,卷簾門被炸地稀爛。
媽媽身上落了幾小塊震下來的磚頭,安然無恙。
等再探頭看進去時,滿屋的碎肉,已經沒有完整的人了。
不少被爆炸聲吵醒的居民走出來查看,有人報了警。
18.
媽媽去醫院看了我最后一次,她將臉貼近了我的手掌。
聲音柔如春風,細細呢喃。
「小兔子乖乖,把門開開,快點開開,我要進來...」
我的靈魂輕輕跟在旁邊吟唱。
「就開就開我就開,媽媽回來了,這就把門開。」
等唱完的時候,媽媽已經走遠了。
她去了警局,自首。
這些人無一生還,同時上次周予楚媽媽在醫院鬧過之后,輿論四起,周予楚的舅舅也被調查,面臨審判。
其實媽媽不去自首,警察按照線索也查到了媽媽頭上,只等逮捕了。
審訊進行不順利,媽媽根本說不清楚自己做了什麼,精神恍惚。
他們帶著媽媽去做了精神鑒定。
結果出來,媽媽的病情已經發展成最嚴重的精神病。
因此他們推斷,媽媽作案的時候很大可能已經是發病期間,因為自衛而做出了很多失控行為。
這種情況下已經無法追責,最后他們決定將媽媽送進精神療養院治療。
臨走前,警察語重心長地對媽媽說:「你不用擔心沈珍惜,醫生說她各項生命體征很平穩,我和同事們會經常去看她,社會上還有好多熱心人士愿意輪流著去照顧她。」
「她隨時都會醒過來,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。」
一直一言不發的媽媽緩緩抬起頭,滿頭白發下那雙疲憊的眼睛看向警察,點了點頭。
她站起身,警察拉住她,打開了手機錄音。
「你還有什麼要跟女兒說的嗎?我會轉交。」
我的靈魂和媽媽遙遙相望,卻永遠不可相見。
我伸出手隔著虛無撫摸她滿是皺紋的臉。
她扯了扯皸裂的雙唇,露出笑容。
「媽媽……我愛你!」
靈魂突然感受到巨大的拉扯,我就這樣不受控制地快速飄走。
我以為我就要這樣消失了,直到再睜眼,眼前一片白。
曾經的同學們圍在我的床前,帶著驚喜地笑容。
「醒了!她醒了!」
「快去叫醫生,她醒了!」
19.
在醫院待著的時間最難熬,但我非常認真的遵醫囑,同時接受心理治療。
一個月后我出院了。
出院后的第一件事,我買了一束康乃馨,去見媽媽。
精神病院的護士告訴我,媽媽不記得任何人,任何事了。
也不會再認得我。
隔著一道門,媽媽身上穿著白色的病號服,歪著頭眼神呆滯。
她佝僂著身子,整個人更瘦小了。
護士將一顆糖放在她的手心。
「藥有點苦,吃完藥就吃顆糖好不好?」
糖紙在陽光下折射出五彩繽紛的顏色,她小心翼翼捏著,藏進了兜里。
她喃喃道:「我女兒愛吃。」
滾燙的眼淚唰唰從兩頰流下。
愛不會隨著時光溜走,只會因歲月越沉淀越厚重。
因為她是媽媽啊。
護士推開門,她聽見聲響抬起頭,終于看見了我。
那雙疲憊到睜不開的眼睛緩緩睜大。
一滴淚從她的眼眶滑落,她顫抖著雙手伸進兜里。
當她將手捧出來時,糖果多到撒了一地。
「我的女兒回家了,媽媽一直在等你呢。」
(完)
【全文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