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「死」在那場火里。
醒來時,車行顛簸,我躺在一輛堆滿香煙的貨車里。
我知道江郁冉騙了我。
讓劉彪死這件事情,沒那麼簡單。
因為耳朵的原因,我自學了唇語。
我看到他吩咐手下人,把我帶到中緬邊境,去那個世界上最安全的國度。
我還看到他說:「我得還她一個安穩的人生,她得活在陽光下。」
傻小子。
就算你當了老大,我們也不能活在陽光下啊。
他留了一封信。
他給我安排了新的身份。
他為我購置了很多值錢玩意兒。
房產、黃金、珠寶……
這些東西,夠我快快樂樂過十輩子。
他為我打算了很多,唯獨忘記說他愛我。
他要我好好待著,接受他的安排。
他說他會回來找我,他要我等,如果可以,一直等,等到白發蒼蒼,他再來見我。
他要我活下去,好好活下去。
這一次,為了自己活下去。
「你要長命百歲。如果覺得寂寞,就養幾個孩子。」
這是他對我說過的,最惡毒的詛咒。
他騙了我,他騙了我。
他根本沒打算活著回來。
我得去找他。
我知道,我得去找他。
24劉彪女兒結婚,邀請了很多人來。
都是些惡人。
婚禮在游輪上舉辦,游輪在湄公河行駛。
江郁冉打算在這天行動。
他擔心我的安危,就先讓人把我送出緬甸。
我知道他給我下了藥,但我還是喝了那杯茶。
我留在緬北,他反而束手束腳。
所以我大大方方遠離。
但現在,我得回到他身邊。
我在湄公河邊上,租了一輛帶發動機的船。
我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。
當夕陽快要落下的時候,湄公河紅了。
鮮血染紅了河水。
船夫說什麼也不肯向前。
我把翡翠鐲子摘下來給他,讓他跳水,自己駕著船繼續找。
右眼突突突地跳。
我看見了那艘豪華游輪。
槍擊聲不斷,流彈擦過我的臉頰。
船上有警察,很多很多。
難怪,難怪江郁冉要送走我。
他騙了我。
他要對付的,從來就不是一個劉彪。
他與游輪上的所有人為敵。
想來也是,一個販毒的,哪來的本事,給我安排個干干凈凈的新身份。
這就是他說的,要我生活在陽光之下。
傻的人一直是我。
可他是什麼時候反水,成了警方的線人?
我不知道。
他做得太隱秘,連我都瞞住了。
25心跳得厲害。
江郁冉化成灰我都認得,他不會是躺在甲板上的尸體。
我運氣很好,在一個房間里找到了他。
吳庭的尸體抵住了門板。
等我推開門時,只看到了一個仰面落水的影子。
我確信,那是他。
我毫不猶豫,跳入河水里。
上天對我不薄,我們找到了一艘小船。
我費了好大的勁,才把他拖上船。
他這才像如夢初醒似的,說:「茉茉,你來啦?」
我點點頭,脫了衣服,給他止血。
血止不住。
真的止不住。
他的身體越來越冷。
他看到我手臂上的傷口,輕聲問:「疼不疼?」
我讓他別說話了。
他不肯聽我的。
他眼里亮晶晶的,落滿了星光。
「茉茉,我做了一次好人。」
我說是,你是好人。
他剛揚起的嘴角,突然又耷拉下來。
他捂住我的眼睛,叫我別看了,不好看。
我就乖乖閉上眼。
他嘆了口氣,問我為什麼要來。
他說警察都答應他了,等他死后,他們會告訴我,他只是失蹤了。
「可惜,這次騙不了你了。」
他還說,那塊石頭后來他切開了,是他賭贏了。
「你得答應我一件事。」
好,我說好。
他應該是笑了。
「活著吧,養個孩子陪你,孩子跟我姓。」
我說好,在很早以前,我就想好了孩子的名字。
我問他喜歡男孩還是女孩。
他沒回答我。
我就自顧自地說:「要不各養一個吧。」
他的手垂了下去。
任我怎麼叫他,他也不肯醒了。
應該是睡著了。
他還想騙我呢。
湄公河又安靜下來。
不知道從哪里傳來歌聲,遠遠的,我聽不真切。
大概是有誰在唱少年喜歡的那首歌。
我靠上他的胸膛,里面靜悄悄的,沒有半點聲響。
我耳朵不好。
小舟順流而下。
太陽出來了,第一縷晨光照上他蒼白的臉龐。
金光閃閃,和少年時沒什麼區別。
我突然想到婚禮那天。
他也是這麼金光閃閃地,朝我走來。
世間最美好的事物,都被他抱在懷里,一股腦地捧給了我。
真好。
我搖搖他,告訴他,天亮了。
他沒應聲。
我喊,我坐麻了,快起來給我揉揉。
他沒動。
他整個人像冰似的,我抱了一夜,也沒暖和起來。
我這才不得不承認——
他沒能等到天明。
他醒不過來了。
他死了。
有一滴雨,忽然就落了下來。
云也在哭。
到最后,他也沒補給我一個像樣的婚禮。
我們也沒能,白頭到老。
我抬頭看天,突然不知道該往哪里走。
就這樣吧,就這樣吧。
這一生太長了。
就這樣吧,到此為止吧。
對不起阿冉,這次換我騙你啦。
- 完 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