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邊身子已經麻了。
他嘴里罵著,身體卻很誠實地幫我揉肩捶背。
我動了動酸澀的眼珠子,輕聲說:「阿冉,我們不要這樣好不好?我們已經錯過很多了。」
別氣我。
那不值得。
他動作一滯,罵聲停了。
「好。」他說。
他似乎被我這句話哄得很高興,推了正事,帶我去逛街。
他給我買了很多翡翠,說這顏色最襯我。
在拐彎的地方,我們遇到了一個老婆婆。
她抱著一大塊原石,一個勁兒地向我們推銷。
我不懂翡翠,也不會賭石,看一眼也就過了。
江郁冉卻很有興致。
他問我要不要賭一把,輸的人答應對方一件事。
我們以前就愛玩這種游戲。
我笑著答應了。
他走上前,將手電筒對準原石的切口,看了又看。
我笑他:「你這麼怕輸?」
「怕。以前不怕,一無所有,輸了再來。現在卻怕了。」
真正怕的是什麼呢?
他沒說。
這時,我看到一個黑黢黢的洞口,從老婆婆的袖管里伸出來。
我幾乎是遵循本能反應。
撞開江郁冉,自己擋了這一槍。
被毒品侵蝕了好些年,這具身體其實已經很笨重了。
我也不知道我哪來的速度和力氣。
老婆婆很快被制服,嘴里大喊著:「你們這群殺人不眨眼的畜生!把兒子還給我!」
她身上迸出的血花,染紅了原石。
她瞪得渾圓的眼睛正盯著我,一動不動。
像王禮死的時候。
又像趙以誠死的模樣。
他們的臉在此時重合。
一陣顫意突然從尾椎骨升起來,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。
我又疼又怕。
尖叫聲不絕于耳。
江郁冉將我打橫抱起來,一路往車上跑去。
這個將近一米九的男人,此時抖得不成樣子,紅著眼,吐出的字句顫抖。
「睜開眼看我,茉茉,看著我。
「求你,看看我。」
我想告訴他,其實我沒什麼大事。
只是顛得想吐。
我還想去擦他的眼淚,卻又使不上力氣。
怪沒用的。
17最終我們還是沒有切開那塊石頭。
那段時間,江郁冉總是沉默。
他問我:「為什麼會變成這樣?」
窗外霓虹燈光閃爍,他的臉精致完美,一半藏于黑暗,一半獻給光明。
老婆婆的兒子啊,也是個毒蟲。
家里人把他關起來,強制戒毒。
毒癮犯的時候,什麼親情,什麼人性,什麼法律。
他統統都看不見。
他揮著刀,殺了全家。
獨獨漏了回娘家的老婆婆。
現在好了,一個都不剩了。
江郁冉活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。
我又何嘗不是呢。
可他問我為什麼。
為什麼,為什麼。
路是我們自己選的,怨不了別人。
我從背后抱住他。
我告訴他:「我會永遠陪著你。」
別騙我,他說。
我沒說話,江郁冉突然發了狠似的吻我。
我身上帶著傷,他想臨陣脫逃。
我沒讓。
他第一次碰我的時候,也是這麼小心翼翼。
那晚我陪他出門談了單生意,大生意。
他喝了很多酒,整個人燥得慌。
他說我身上冷,像塊冰,便湊上來要暖我。
酒味熏人,連帶著我都有些醉了。
窗外有風吹進來,吹得我發冷。
他看清了我有些地方的傷。
我扯動唇角,忽然覺得無地自容。
「阿冉,已經不疼了。」
他擰著眉,說不清的痛苦躍然于他的眼底。
他讓我別說了。
我突然生出一種錯覺。
他的臉如同清晨薄薄的霧靄。
我一觸碰,就會煙消云散、尸骨無存。
我只輕聲喚他:「阿冉,阿冉……」
這麼多年啊,我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活著。
直到這一刻,我才真正有了溫度。
他的眼淚滾燙,燙得我也落下淚來。
江郁冉吻去我臉上的淚珠,期期艾艾地說道:「茉茉別哭了,我出去,別哭了。」
那副模樣,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。
我很久沒見過他這樣。
怪新奇的。
18我在醫院休養了大半個月,等回到寨子的時候,小意的院子空了。
不只是她,江郁冉的其他女人都不見了蹤影。
他說比起恨我,他更怕抓不住我。
更怕,留不住這些好時光。
「茉茉,我們結婚吧。」
這是一句遲到了很多很多年的請求。
我哭著說好。
江郁冉是真的打算彌補我。
也不管我需不需要,玉石珠寶堆了滿屋。
我想要的,就沒有得不到的。
若是對于他來說難辦了點,撒個嬌也就行了。
江郁冉不喜歡我那麼懂事。
我就在他的允許范圍之內作一作。
這麼些年,我察言觀色的本事長進不少,曉得看人臉色。
作得過頭了,我就收一收。
所以我們很少吵架。
相愛都來不及,哪有這麼多時間浪費呢。
他在寨子里開了間咖啡廳,讓我當老板娘。
咖啡廳里永遠鋪滿鮮花。
他怕咖啡廳太冷清,還讓手下輪流過來點單。
聽說還做了排班表。
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惡人,竟然也會有這種柔情。
像過家家似的。
手下人叫苦不迭,向我吐槽:「嫂子,咱們都是大老粗,喝酒還差不多,哪能喝咖啡這麼精貴的東西,我昨晚喝了一杯,又睜著眼躺了半宿!」
我輕輕柔柔地笑,細細地磨著咖啡豆。
咖啡的香氣飄得遠,寨子里的孩子們循著香味到了我的店門前。
他們局促地站在外邊,幾雙眼睛卻不安分地往里頭張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