比如這個,周游。
周游列國,周游世界。
看上去挺普通的兩個字,卻有說不出的瀟灑。
可惜,我聽護士說了,他是個植物人,大腦損傷了,已經躺了快十年了。
我跟學神嘀嘀咕咕:「挺慘的,那可是十年,小樹苗都能長成參天大樹了。」
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。
病床上的植物人躺了十年,學神又何嘗不是被困在書中十年了?
我尷尬地想轉移話題,卻發現他根本沒有說話。
我悻悻地收起題冊和小馬扎,準備下樓去吃藥。
不知道哪個粗心的路人,在地上灑了一攤水。
我腳下一滑,連人帶書摔進了虛掩著的病房。
我一抬頭,看見床尾貼著病人的名字。
周游。
這麼巧?
我連滾帶爬地站起來,邊去撿書,邊跟一旁的家屬道歉。
「不好意思啊,剛才外面有一攤水,我腳滑了……」
那白了頭發的小老太太卻沒有看我,直愣愣地看著地上的書。
我伸手去拿,她卻快我一步,撿了起來。
她也懂高數?
我想說「要不你先把書還我」,卻見她翻著書頁,表情動容,有說不出的悲傷意味。
「姑娘,這本書,你是哪里來的?」
我愣了一下:「就,我們學校圖書館。」
她閉了閉眼:「你可以把這本書賣給我嗎?」
我立刻:「那可不行。」
她難過地笑了笑,手指輕輕拂過書頁間的筆跡。
「這是我兒子的書,他已經躺在這里十年了。」
???
兒子?!
我驚訝地扭頭看向病床上的人。
盡管因為病情的折磨,他已經憔悴到看不出少年時的神采飛揚了。
可是,可是,那眉骨的折角、從額頭到鼻梁再到下巴連成的曲線,都和那些照片對應上了。
那個會自戀夸自己長相的少年,那個深夜教我做題的少年,那個傷感地說自己離黎曼猜想很遠了的少年……
他躺在這里,靜謐無聲地,在這里躺了十年。
「周游,你竟然叫周游。」我喃喃。
我攥著書,又激動又想哭:「周游,學神,你出來,我看見你了,你出來,你出來!」
可是沒有回應。
整整一個小時過去了,陳舊的教輔書沒有絲毫應答,就像一本普通的教輔書那樣。
小老太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,擔憂地看我:「姑娘,你認識周游?」
何止是認識?
我甚至親過他。
可是為什麼他突然沒有了回音?
那些失敗時的安慰、串聯起題目和公式的解答、教我追逐夢想的鼓勵,都消失了嗎?
可分明就在前一刻,我們還嬉笑著聊天,他讓我趕緊滾回去休息,我說除非你跳出來拖著我走。
他果然跳出來了,可他卻再也無法開口說話。
我像顆牛皮糖一樣,賴在這間病房里不走,死活要教輔書再回答我一次。
夕陽落盡了余暉,月亮悄悄爬上天幕。
淚水模糊了眼眶,我小聲念叨:「你別跟我開玩笑好嗎,你出來,求求你,你出來。」
小老太太環顧四周,問:「姑娘,你讓誰出來?」
我哽咽:「周游。他被關在這本書里十年了,他教我數學,幫我教訓壞人,跟我說人生無限可能……卻不肯告訴我他的名字。」
我捂著臉,仍有眼淚從指縫里漫出來:「現在我終于知道他叫什麼了,他為什麼不說話。周游,你是個大騙子!」
13
手機的搜索引擎里,只要輸入 A 大周游四個字,就能看到許多許多新聞。
他是絕頂聰明的數學天才,大一入學就拿下了許多全國大獎,又代表中國參加世界級賽事,一舉奪魁。
新聞配圖上,高大挺拔的年輕人站在最高領獎臺上,拎起金牌和獎杯,迎接著膚色發色各異的各國選手的祝賀。
賽場之外,還有他去支教的新聞。
破敗的鄉村教室里,坐滿了衣著樸素的孩子們,有個年輕人在黑板前寫下一串串推導過程,他身上的紅色羽絨服也像是一簇星星之火。
還有校園比賽,十佳歌手。
聚光燈下,他抱著吉他,坐在空蕩的舞臺前,輕輕唱著歌,眉眼之間全是溫柔平和,像皎皎月光。
再后來,就是一連串不同媒體發出來的新聞。
A 大數學天才遭遇車禍,成為植物人,意外前,欲證明黎曼猜想。
……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要攀上數學高峰時,命運的琴弦戛然而止。
高峰不再,天才隕落。
照片里安靜沉睡的年輕人,和眼前的影像重疊。
就好像這十年來,他從未變過。
淚水不可自抑地流下來,滴在了手機屏幕上。
是我輔導員把我從周游的病房帶走的。
他可能覺得我精神不正常,卻又不好明說,輕輕咳了一下:「悠悠啊,不管書里面有沒有你說的那個學神……」
我木著臉打斷他:「他叫周游,他有名字的。」
輔導員有點尷尬:「好,周游。不管書里有沒有周游,你都得打起精神。省賽就在下禮拜了,你要振作起來。徐老師說了,你是這一屆最有希望沖國賽的學生,可不要辜負他的期待啊。」
我搖搖頭:「如果沒有周游,我根本不會接觸數學競賽,我只會擔心自己掛科太多被退學。
」
我感覺心里空了一大塊。
真的,周游從我的世界里消失后,我才意識到他對我有多重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