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N 次望著題目無從下手后,我泄氣了。
鬼少年卻一點也不氣餒,只是說:「讓我想想,其實這道題還有另一種解法,可能更容易理解一些。」
如果世界上真有那麼一撥比我腦子好使的人,那他一定是其中最頂尖、最有耐心的那個。
做題之余,我也對他有些好奇。
我奶奶說過,人死之后都會入輪回,身與魂俱滅。
那他呢?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本教輔里,魂在而身不在?
「這個嘛,說來話長。」他回憶了片刻,「我被一輛車撞飛了,那時手里剛好拿著這本書。再醒來的時候,我就在圖書館的書架上了。」
我試探:「在此之前,你是做什麼的?」
他笑:「和你一樣,數學專業的。」
我得寸進尺:「那你,叫什麼名字呀?」
他沉默片刻:「我想不起來了。」
記得自己是數學專業的,記得特等獎的水晶獎杯,卻不記得自己叫什麼名字……
也許他不愿意說吧,我猜。
也許他從前很有名,接受不了只能被禁錮在書頁間的如今吧。
我不再追問,轉移話題:「我先給你燒點別墅和金元寶吧。」
他哭笑不得:「不用,我用不上那個。」
我只好坐回去:「那你想要什麼,及時地跟我說哈,我可不能讓你義務勞動。」
他沉吟數秒:「你能不能找一下黎曼假設近十年的研究進展給我?」
我:「……黎什麼假設?」
4
學神要研究黎曼假設,而我還在為數學競賽掉頭發。
人與人之間的差距,比人和豬的差距還大。
終于校內選拔賽開始了。
今年比較特殊一點,是六校聯辦的,相當于為省賽預熱了。
班長在群里發通知,說報名表交給她,她統一交給教秘。
我把報名表給她,她嗤笑一聲,跟身邊人說:「真是什麼阿貓阿狗都來報名了哈。」
我本來不打算理她,轉身就走。
誰知她抬高了聲量:「別的學校都是績點 4.5 往上的人才報名,我們學校倒好,1.7 的也來報名,真不嫌丟人!」
我握緊了拳頭,轉身直視她。
「數學競賽的宗旨是鼓勵每一個對數學有興趣的人參加,我不覺得丟人。相反,那些在老師面前說先進帶動后進、背地里卻打壓想要上進的同學的,才是丟人。」
我唯唯諾諾慣了,她可能沒想到我會反駁,當下把一摞報名表重重砸在課桌上。
「林悠悠,你說誰呢?!」
我笑了笑:「誰急了就說誰唄。」
團支書幽幽說:「你行,你厲害,你要是數學競賽拿不到名次,你給班長磕十個頭,你敢不敢?」
這種打賭已經近似于人格侮辱。
我環顧四周,教室里依然是看熱鬧的多、伸出援手的少。
但我不在乎了。
書包里,那本陳舊的教輔在微微發熱。
透過一件又一件厚衣服,熨帖了我冰涼的皮膚。
他在用他的方式鼓勵我,我知道。
「有什麼不敢的?」我平靜地放狠話,「我要是做到了,你們記得給我磕十個頭。」
5
拐出教室,我忍不住笑了:「啊,這就是裝逼的感覺嗎,太爽了吧。」
教輔也跟著笑:「原來這種程度就是裝逼嗎?」
「嗯?怎麼了?」
他思索兩秒:「那我以前可真是個 Bking。」
不知怎麼,他明明沒有細說,我卻覺得可以想象他以前的模樣。
一定是神采飛揚、聰明又恣意的少年。
是被叫到黑板上做題的同學沉默許久,他從最后一排扔上來寫著步驟的紙團的那種少年。
是班級大掃除,會開玩笑把想要提水桶的女生氣走,自己一個人往返拎重物的那種少年。
是因為聰明而被提前保送了,卻天天來學校給同學們講生物、數學、物理題的那種少年。
一定是他。
那些我孤立窘迫、幻想有英雄從天而降的時刻。
英雄都有了具象的代表——
盡管,我不知道他長什麼樣。
「如果我六校聯賽拿了名次,你可以給點獎勵嗎?」我問。
他笑起來:「只要我辦得到,當然可以。」
我說:「我想知道你長什麼樣。」
他的笑聲戛然而止。
我十分忐忑,既怕他看穿我的想法,又怕讓他為難。
我們也許還沒有熟悉到這種地步,是嗎?
「你要是不方便就算……」
話還沒說,他說:「方便,剛剛只是在想網盤的賬號和密碼。」
我忽然好高興:「一言為定!」
6
我開始更努力地刷題。
拋卻對數學的恐懼,我發現只要專注于題目本身,數學其實沒有那麼難。
以往,我一旦演算不下去,腦海里就會浮現數學老師罵我的那些話。
「真是笨蛋、蠢驢!
「這都想不通,你可真是二師兄。」
但在學神的鼓勵下,那些雜音漸漸從我腦海里消失。
取而代之的是他最常說的話。
「此路不通就換別路嘍。
「公式和題目之間存在必然聯系,再想想。」
考試那天,我神經質地把筆袋里的東西一再清點。
其實就那幾樣,準考證、涂卡筆、橡皮……
學神忍不住笑了:「放輕松。」
我嘆氣:「一二三等獎總共二十個名額,參加比賽的卻有兩千多人。要是拿不到名次,我就要磕頭了。」
他詫異:「磕什麼頭?你裝傻唄。
」
我:「啊?」
他循循善誘:「跟你打賭的那個,是好人嗎?」
我堅定地搖頭:「當然不是!」
他笑了:「那就沒必要用好人準則與她相處,是不是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