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無法判定死者身份,受害者的遺物一直由他們保管。
女警察將被血跡染紅的外套,交給爸媽辨別時,我隱約想起當天的片段。
冰冷的針頭從體內被拔出,我恍恍惚惚扶著診所墻壁站穩。
前一晚熬夜加班,連著幾天沒睡好,營養趕不上,短時間內抽取血量過多。
我昏倒在地磚上。
診所上空冷白的燈光打在我眼睛上,視線模糊,耳畔有轟鳴聲作響,滿腹的惡心感充斥著喉間。
一個女護士站在面前,扶我到一間,充滿消毒水味道的房間休息。
隨后進來一個人,身形高大,步伐厚重,是個成年男性。
他打量著我,語氣森森:「挺年輕的,各項功能查了嗎?」
冷漠的不帶一絲感情的女聲回復:「查了,身體素質一般,但心肝脾肺腎,眼角膜這些都沒有問題。」
「哦,少個腎,資料顯示是捐給她患白血病的姐姐了。」
再后來,麻醉劑注射進我的身體,我看見男人舉起熟悉的手術刀,對準我的心臟。
我失去了意識。
閉上眼睛前,腦海中想起在鄉下生活的幾年,想起媽媽給我扎麻花辮的那天,想起爸爸撫摸著我的頭,說我勇敢的片段。
我的人生,
值得回憶的畫面,只有這些了。
12
「死者體內查出的麻醉劑,劑量很大,生前應該沒有受太大的罪。」
「犯罪嫌疑人已被抓獲,系橋南診所的負責人,以開辦醫院的名義,實施人體器官倒賣。」
「已有數十名受害者遇害,尸體被藏在診所負二樓的冷藏室中,發現的時候身上的主要器官已被摘除。」
「因一直沒找到受害者相關信息,尸體已被火化,警察局現將受害者骨灰交于家屬,請節哀。
」
我死了。
死在爸媽給我找的黑診所里。
我死在手術臺上的時候,全家人正滿心歡喜地給姐姐舉辦訂婚宴。
我的器官被兇手倒賣的時候,全家人其樂融融歡聚一堂。
我躺在冰冷的地下室時,他們在惡意踹度我的不告而別。
剖腹的疼痛,如潮水般像我襲來,四肢百骸充斥著鉆心入股的疼痛。
走廊的風吹著我搖搖欲墜、幾乎散架的靈魂。
我艱難地抬起頭,想從家人身上看到一絲愧疚和悔恨。
他們有為我的離去而悲傷嗎?
哪怕只有一瞬。
我媽怔怔的抱著骨灰盒,十指扣在盒子邊緣,泛白的指尖透著力道。
「盒子不好看,換一個吧!姜愿不喜歡純黑色。」
她背脊挺的很直,語調平靜地像是在說家里的窗簾顏色。
骨灰放在我的房間。
他們為姜見雪忙的腳不沾地,沒有時間處理我的骨灰盒,僅用一塊布蓋在上頭。
第二天,姜見雪醒了。
爸媽沒告訴她我的死訊,怕影響她的病情。
姜見雪眼角閃著細碎的光,靠在床板上,咬著后槽牙,
一字一句道:「還沒找到愿愿嗎?」
我媽從保溫杯里倒出粥的手頓住了:「沒有,沒消息。」
「那我怎麼辦?沒有新骨髓我會死的,我還這麼年輕。」她緊緊拽著我媽衣角,帶著哭腔祈求:「媽,你給姜愿打電話,讓她回來,我不想死,我不想死……」
我媽坐在床頭,麻木地盯著姜見雪伸過來的手,蒼白的能瞧見上頭根根分明的血管。
她張了張嘴,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字。
很快到了姜見雪的生日,當天又下起了大雪。
我跟姜見雪的生日隔著兩天,每年她許完愿,我爸會抽下三根蠟燭,再給我吹一次。
二十五年的人生中,我從未跟親人過一次屬于我的生日。
還記得小的時候,
許完愿,爸媽和姜祈會拿出準備好的禮物。
姜見雪的禮物是時髦的小洋裝,新版的玩具。
我的禮物是姜見雪穿膩的裙子,玩臟的玩偶。
我曾跟父母抱怨,想要跟姐姐一樣的新禮物。
媽媽推開我的身子,不耐煩道:「等姐姐玩膩了,不就是你的了嗎?小孩子要什麼新衣服,姐姐穿不下的衣服不都給你了嗎?」
我爸會捏著我腮邊的軟肉,笑道:「好,明年給你準備新禮物。」
明年又明年,年復一年,從未改變。
13
在我死去的第二個月,姜祈跟父母爆發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爭吵。
「小雪沒有骨髓會死的,你救救她,媽媽求你了!」
我媽蹲在姜祈腳邊,卑微地一次次祈求疼愛的兒子。
「就這一次,媽媽發誓,以后不會再讓你受罪的!」
姜祈冷著臉不說話,緊抿的嘴唇泄露出他此刻的心緒。
爸爸蹲在矮凳上,一遍遍捋著頭頂所剩無幾的頭發,一包一包大口抽煙。
周身嗆人的煙味濃罩著他,久久散不去。
「你的房子,賣了吧,首付款拿回來給小雪治病。」
姜祈像是被踩著尾巴的老鼠,激動地從沙發上彈坐起來,喉嚨眼仿佛被人掐住的大鵝,
尖聲反駁:「憑什麼?從小到大在大姐身上花了多少錢了,爸,我也是你的兒子,你不能只疼姐姐一個人吧!」
轉身向我媽求助:「你跟爸當初答應過我的,首付和房貸都是你們來付,現在反悔是什麼意思?」
爸爸掐滅手中的煙,狠狠往地上一摔:「那是老子的錢,老子想怎麼花還要經過你的同意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