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道術法本該令我形神俱滅。
但是,我竟然沒有死。
我四分五裂地躺在殘破星系的廢墟中央,仿佛只剩一道意識強撐著,不肯散去。
像是臨終前最后的走馬燈,過往的龐大記憶從我腦海中一一閃回。
從我有意識起,就在不同的大千世界中穿梭。
這過程里,A2049 一直陪著我。
而上一個世界,是我去過階級差異最為森嚴的世界。
科技發展到終點,對宇宙的探索也快要到盡頭之后,他們又轉向了內戰。
少數人統治著宇宙中的所有星系,瓜分數都數不盡的龐大資源。
絕大部分底層民眾被他們圈養起來,像牲畜那樣壓榨著,壽命縮短到三十歲。
我出生在一個雨天。
而在我出生后不足十二小時,我的母親被統治整個星系的柏伊公爵帶走了。
他說,她長著一顆十分漂亮的頭骨。
他夫人喜歡,所以想切下來,作為書架上的一個擺件。
我長在遍布垃圾的星球上,喝著帶有強力核輻射的污水與營養液長大。
而那種能使人畸變的輻射,竟然在我身上發生了奇妙的反應。
從十五歲開始,我的皮肉一塊塊逐漸潰爛,那其中的骨頭,透出金屬般鋒利的光澤。
——我變成了一把劍。
以吸收人類癡怨恨怒作為鍛造己身的途徑,這方式雖然痛苦不堪,卻令我以一種詭異的速度成長起來。
人命如草芥,他們活得痛苦不堪,卻又無能為力,便將所有的情緒都傾注在我身上。
「殺了他們。」
「爛透的世界,毀滅吧。」
「……媽媽。」
我用了一百年時間,將自己變成了一把能毀天滅地的人形兵器。
然后,我化作劍身,從柏伊公爵開始。
一個一個殺過去。
他們的生活窮奢極侈,普通數十億民眾擠在狹小的星球上,而他們的一座度假莊園,就能獨占一片星系。
我將自己的骨頭拆出身體,如同長劍出鞘,連著搗毀三片星系。
事情鬧得太大。
「宿主,總系統已經知道我們做了什麼,剛剛宣布了全系統通緝令,說要回收我,然后對你進行人道毀滅!」
A2049 在我腦中急促警報。
我看著在我手中碎成粉塵的、柏伊公爵的頭骨,漠然笑了聲:
「憑什麼?我有什麼罪?」
A2049 答不上來。
他自然答不上來。
天際有宛如流星的光飛速襲來,帶著勢如破竹的力道。
是總系統。
「宿主,你如今力量耗空,我們還是先走吧。」
A2049 的聲音越發急促,
「我現在的能量應該能短暫地屏蔽總系統十秒鐘,我會用這十秒將你投放到下一個世界,然后陷入沉睡。」
「請宿主相信我,下次醒來后,我們不會再如此被動了。」
「我也相信宿主,此刻我們并非逃兵,只是暫時的退避鋒芒——」
「我們,還會回來。」
12
記憶像是驟然收束的世界線,在這一刻猛然回籠。
「A2049。」
我嘴巴一張一合,有些艱難地發出聲音,
「你說得沒錯。」
而我毀滅星系時散落在宇宙中的力量,化作點點星辰,此刻正流淌著向我聚集。
速度極慢,仿佛連時間的流動都停止了。
龐大到驚人的力量一點點重構出我的身體。
連同數以億計的強烈情緒,和駁雜的記憶。
是那個潮濕黏膩的狹小窩棚里,臟污的雨水從天幕向下流淌。
我的母親小心翼翼地抱著我,擦掉發黑的雨水,顫抖著親吻我的額頭。
那是我此生與她唯一僅有的一面。
「媽媽……」
畫面一轉,切換到春天的流霞宗。
我與大師姐坐在樹下下棋,三師兄故作路過,點評道:
「小師妹,我承認論修煉天賦我們無人敵得過你;可你這棋藝,未免也太爛了些。」
他搓搓手,「大師姐,不如換我來下。」
「不,我就樂意和小師妹下。」
大師姐瞥了他一眼,「你要真閑得沒事做,去幫師父釀酒算了。」
二師姐在一旁打坐修煉,四師兄與五師姐在討論前些天新尋得的一張丹方。
桃花紛紛揚揚,落了我們一身。
是我生平所見,最美好的畫面。
然后下一瞬,這一切變作鋪天蓋地的冰雪。
吞沒所有,什麼都沒留下。
在去往九靈山之前其實我還回去過一趟,這麼久了,流霞宗依舊被無盡冰雪覆蓋著。
我徒手翻找凍僵的泥土,可什麼都沒找到。
「其實一開始,我想的沒有那麼復雜,我只想為媽媽報仇,為師門報仇,便是對方是星系統治者、是九十九重天上的仙人,又能如何?便是我死,公道永存。」
「可我錯了。」
「原來總系統就是天道,原來天道所偏愛的,就是這麼不堪的神仙。」
「這個世界和上一個,并無區別。」
「天道在上,強壓著我,那我就給天捅個窟窿!」
我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。
許是星塵剛修成的新身體,我用著還不習慣,動作間有些凝滯生澀。
但握劍的手,與從前一般無二。
A2049 在我腦中喃喃:「宿主……」
「你還記得嗎,我恢復記憶那一日,同你說過——我要重修劍身,斬破天道。」
「如今,我們該回去了。」
13
我走出墜仙之地,才知道時移世易。
外面的世界,已經過去了三百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