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說他是傻子,可這一刻他比誰都聰明。
他每天吃雞蛋的時候,奶奶根本就沒有雞蛋吃。
明亮的月光照在小河上,映出安齊哭紅的雙眼。他擦了把眼淚,掏出肥皂開始洗起了衣服,他要把奶奶的衣服洗成全鎮最干凈最香的衣服。
河邊的土壤潮濕,是蚯蚓生長的好地方。
安齊洗完衣服,拿出口袋里撿來的塑料瓶,不一會就挖了半瓶粗壯的蚯蚓。
他一蹦一跳,端著香香的衣服和瓶子,如同凱旋的將士向家的方向奔去。
晚上,奶奶睡熟了,安齊躡手躡腳地下床,偷偷打開門縫鉆了出去。
他拿起放在墻角的那瓶蚯蚓,走進了雞圈。
小黑在樹上睡得很熟,毛毛蹲在窩里打盹。
安齊悄悄推了推毛毛的腦袋,把它晃醒,母雞眨著豆粒大的眼睛,很是茫然。安齊將食指豎在嘴邊示意它別發出聲音。
見它聽話,安齊打開塑料瓶,把蚯蚓倒了出來,拍了拍它沒多少肉的肚子,用氣聲道:
「毛毛你多吃點,以后要天天都下兩個蛋哦,三個也行的。」
母雞抬頭看了眼小黑的方向,迅速低下頭啄食,似乎它也怕被發現,動作很是小心。
漆黑的夜空上方,鑲滿了鉆石般閃爍的星星。天越黑,星星就越亮。
大地陷入沉睡,微風輕輕地吹著,帶起沙沙作響的樹葉聲。
一人一雞,在滿天星光下,共同燃燒著對黎明的渴望。
天還沒亮,安齊已經背著書包出發了。
安奶奶也騎著三輪車開始四處找尋可以賣錢的垃圾。
第一節課結束后,朱春娜指揮學生搬了一個大的泡沫箱子進來。
里面是全班四十八個學生在她那訂購的早飯。
三塊錢一份,她凈賺一半。
但她還是不滿意,因為還有兩個沒訂。
「全班五十個人,總有兩個不合群。大家都買早飯,你們兩個不買,是打算等別人看你們可憐,施舍給你們嗎?」
兩個人,其中有一個正是安齊,而另一個是因為被唐世國家暴請了一個星期假休養的唐河清。
女生瘦瘦小小,皮膚蒼白,長長的頭發擋住了大半邊臉,她垂著頭小聲道:
「抱歉老師,我爸沒錢給我買早飯,我早上在家吃過了。」
朱春娜一噎。
每天都在重演,卻依然為此絞盡腦汁,不知道怎麼表達的安齊見狀舉手,有模有樣道:
「抱歉老師,我沒錢買早飯,奶奶給我做了早飯!」
唐河清看了他一眼,又把頭低了下去。
過于誠懇的實話就像一團棉花,讓朱春娜的拳頭使不上勁,她氣憤地讓他們兩個滾出去站著,什麼時候全班吃完了早飯他們再進來。
安齊和唐河清站在走廊里,見她緊貼著墻壁,安齊也偷偷往后靠了靠。
早上的陽光越過墻角,把他們正好嚴嚴實實地籠罩在陰影中。
安齊好奇地看著旁邊的人,他以前沒在班里見過她。
開學一個多星期,唐河清因為身上的傷沒法出門,只好一直請假,直到今天淤青才消散得差不多。
安齊沒見過她,她卻聽過安齊,因為當初那張報紙。
她察覺到了身上的視線,下意識轉頭,與他的目光對上,男孩的眼神直白而天真,清澈明凈。
她沒吭聲,安安靜靜地看著他。
直到男孩突然揚唇笑了起來,嘴角牽扯出兩個深淺不一的小酒窩。
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句聽過的評價:「那個傻子整天見誰都笑,也不知道在樂呵什麼」。
可最起碼笑得出來,就證明生活還撐得下去,沒有到糟糕得無法收場的地步。
于是,她也淺淺地勾起唇角。
這讓安齊很詫異,有些遲鈍地眨了眨眼睛。以前從來沒有人會對他這樣笑。
他開始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這個新來的同學身上。
漸漸地,他發現班里有一群女生很喜歡和她玩,就像高陽那些人喜歡和他玩一樣。
她們會撕她的作業本,在她的凳子上放膠水,拽她的衣服肩帶,笑著罵一些他聽不懂,卻讓她抬不起頭的話。
他們有時會在廁所的轉角處相遇,就像現在這樣。
他被推搡著向男廁所走去,而她紅著眼睛往女廁所走來,胸前滿是紅墨水。
擦肩時,安齊從兜里掏出一張干凈的衛生紙,毫無預兆地塞進唐河清的手心。
他笑著比了比擦衣服的手勢,動作沒做完就被拽了進去。
唐河清愣了,她站在原地看著男廁的方向,手里緊緊攥著那張紙,不知道在想什麼。
突然,她雙手做喇叭狀,用盡全力往四周大喊:
「校長來了!校長來了!校長來了!」
一中的校長好面子,比喊老師管用。
高陽那群人紛紛從廁所跑了出來,看都沒看門口,逃竄得沒了影。
安齊頭一次,干干凈凈地,干燥地從廁所里走了出來。
兩人遙遙對視間,他綻開大大的笑容,比頭頂的烈日還要燦爛。
慢慢地,安齊發現新來的同學和其他人一點也不一樣。
她不會嘲笑他,不會動手推他,不會搶他的零花錢,不會扔他的課本,更不會把他的早飯當足球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