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洋洋的,他眨了眨眼,濕潤的睫毛很快被風吹干,地面三角形陰影處有一排螞蟻正在搬家,吸引了安齊的注意力。
他看著看著,唇角翹起來,眼睛也彎了起來。
「趴下去,喝兩口。」
「你不是說沒喝到嗎,這里面的水也是草莓味的哦。」
一下課,安齊就被以高陽為首的那群人給拖進了廁所,說是朋友就應該一起上廁所。
安齊信了。
進了廁所,他們立馬換了副嘴臉,把安齊按在蹲便池邊,強迫他趴下去張嘴。
不經常打掃導致里面黃濁的污水幾乎要溢出來,騷臭的氣味直沖鼻腔。
安齊猛烈地搖頭掙扎。
「這個不能喝的。」
奶奶教過他,廁所是臟的。
「我們是朋友,在和你玩游戲,游戲里這個是可以喝的哦。
「你要是不陪我們玩,我們可就要去找你奶奶玩了。」
安齊一愣,頭搖得更厲害了。
不能去找奶奶,不可以。
「我,我跟你們玩。」
后腦勺被狠狠壓向地面,他的兩只手都各被拽向兩邊,膝蓋也跪在滿是污水的瓷磚上,臉距離便池越來越近,那股濃烈的氣息爭先恐后地鉆進他的眼睛、鼻子、耳朵,最后灌進了他的嘴巴里。
那些少年一邊嫌棄地緊捏著自己的鼻子,一邊大笑著控制著安齊。
鞋尖抵住了他的喉嚨,生銹的簸箕從糞池水里進進出出,像是管道的搬運工,他被迫大口咽下那些充滿了怪味的液體,有些甚至從嘴角溢出。
終于,他被嗆住。
咳得撕心裂肺,臉至脖子紅到滴血,看著仿佛下一秒就會呼吸不上來。
周圍幾個面面相覷,松開了鉗制的手,任由他倒在濕漉漉的瓷磚上,很快都跑了個沒影。
過了好一會,滿身污漬的男孩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,跌跌撞撞走到水池邊,一陣又一陣地干嘔,就差把膽汁吐出來。他沉默著拿起水管往自己身上沖,往嘴里灌。
直至全身濕透了,滴下來的水是透明的,肚子也撐得鼓脹,他才慢慢笑了起來。
他把自己洗干凈了。
說出來或許沒人會信,安齊其實是個很愛干凈的小孩,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每天放學回家后,端著木盆,在小河邊用肥皂把前一天他和奶奶換下的衣服一遍遍搓得香香的。
隨著不斷地拍打,流動的河水會帶走衣服上的腳印、灰塵、墨水,把昨天沖刷得不留一絲痕跡,那是獨屬于安齊和小河的秘密,連奶奶都不知道。再站起身時,拎著衣角的兩端使勁抖抖,越抖衣服越輕,越抖腰背越直,再也抖不出一滴水時,安齊端起盆一蹦一跳地往家的方向跑去,輕盈得像只蝴蝶。
那是他徹底與昨天告別。
從廁所出來后,安齊看到自己的座位圍了一圈人。
「該我了,該我了。
「讓我也踩一腳。
「哈哈哈哈哈,真好玩。」
地面上躺著一個褪了色的牛仔帆布包,里面的東西都被翻了出來,書本散落得到處都是。紗布包好的飯團和熟雞蛋被當作足球似的在一堆腳間踢來踢去。紗布松了,蛋殼碎了,于是他們又開始爭先恐后地上腳踩,邊踩邊興奮地發出猿猴般的號叫。
等到腳底的食物已經爛得讓他們失去了興致,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安齊。
他們招招手,嘴里發出嘬嘬的逗弄聲,像喚狗一樣:「嘿,傻子,你的飯小爺們替你做好了,快來吃了吧。
」
「這麼惡心,還能吃嗎?」
「他尿都能喝得津津有味,這怎麼不能吃哈哈哈哈。」
目光注視下,男孩半趴在地上,雙手小心翼翼地把碎雞蛋和飯粒捧到一起,用丟在旁邊的紗布包好,一粒不漏。
蛋白裹著灰不像樣,蛋黃軟爛得像醬,飽滿的飯團成了大餅狀,黃白交織中還摻著不少碎蛋殼。
外人眼里惡心無比的垃圾,在男孩眼里就是美味至極的珍寶。他仔仔細細地挑出蛋殼,把剩下的隔著紗布揉成團,圓滾滾,觀察了好一會兒,小聲驚奇道:
「變成雞蛋飯團了誒。」
然后試探著咬了一大口,不出意外,甜津津的。
今天奶奶做的飯團又是白糖餡!
他瞇起了眼睛,笑得很幸福。
「放學咯!」
「傻子,我們是朋友,是朋友就應該互幫互助的對吧?
「把教室都掃干凈,掃不完別回去,我們會在門外看著你的。敢偷懶,我們可就去找你奶奶了哦。」
放學鈴聲一響,一窩蜂似的,沒幾分鐘散了個空,只留安齊一個人拿著掃帚面對孤零零的教室。
他默默伸手數了數,一共有十個右手那麼多的桌椅需要擺整齊,三個他家那麼大的地面需要掃、拖,兩塊大黑板要擦干凈,一個他半人高的垃圾桶需要倒。
「安齊要加油!安齊最棒的!」
他伸出拳頭給自己鼓勁打氣。
等到弄完時,天已經黑了。安齊鎖好教室的門,捂著眼睛飛快地向外跑去,好像身后黑乎乎的夜景藏著數不清的妖怪,它們緊緊咬著他的腳后跟,叫他一步不敢歇。
安齊跑了很久很久,久到他一呼吸就覺得嗓子漫著血腥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