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朦朧,男人身材高大,看不清樣貌。
就見他半傾下身子拍了拍爸爸的臉,侮辱性極強,而一向可怕又不可一世的爸爸卻只是狼狽地匍匐在他腳下,對那句老畜生供認不諱。
唐河清一面緊張自己會不會被發現,一面又不舍得錯過這難得的現世報,就好像揍她爸的人是她自己一樣興奮。
她死死捂著嘴不讓呼吸聲泄露。
對于唐世國這種爛人,今天哪怕給你跪下磕頭,明天照樣還能不長記性。
周海晏原本還想繼續動手,卻敏銳地察覺到身上多了一道陌生的視線。他順著看過去,意外對上一雙明澈的眼睛,瞳仁黑水晶似的,帶著藏不住的稚氣,像一只弓背緊繃著隨時會炸毛的小奶貓,而小貓應該待在溫暖的貓窩里,或者是舒適地被人抱在懷里,總之不應該出現在這里。
他既納悶怎麼這屋里還有個小孩兒,又笑這樣的目光與周圍的破敗格格不入。
總歸當著小孩兒的面揍人爸不太好,以后教訓他的機會多的是,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。
他猶豫了下,轉頭踹了唐世國屁股一腳,就走了。
那是周海晏和唐河清的第一次見面,雖然都沒看清對方的模樣。
周海晏不知道,他走后,屋里的小孩站在那,朝著他離開的方向盯了好久沒動,最終搖搖頭,失望地嘆了口氣。
說實話,她是害怕的,但是比起對這個男人的害怕,她更希望她爸能被多打。
她甚至有些埋怨那個男人,怎麼就沒有把唐世國的腿給敲斷,畢竟她的腿就被她爸打骨折過。
如果周海晏聽到這些話,怕是半夜得從床上氣得坐起,再抽自己兩巴掌,說「讓你他媽亂發善心」。
不過那晚是唐河清度過最快樂的時光,隔著房門傳來的,唐世國趴在床上的每一句謾罵和哀號,對她來說都猶如交響樂般動聽。
這種快樂的保質期足足有三天,她連挨打都沒以前那麼疼了,因為唐世國躺在床上起不來。
那一眼之緣起初并未勾起周海晏太多的關注。
他本身不愛和人聊八卦,但耐不住來店里紋身的顧客會閑談。
為了轉移注意力,讓上色沒那麼疼,顧客能從太平洋侃到大西洋,連家里的雞便秘下不出蛋都能扯兩句,更別提鎮上有名的唐世國唐老痞子。
周海晏被迫聽了滿耳朵的八卦傳聞,被普及太多唐世國的「光輝事跡」,什麼逼死妻子、打殘閨女、拋棄父母,每一點都讓周海晏聽得眉頭直皺,懷疑話里的真實性,畢竟樁樁件件比畜生還畜生。
最后他連唐世國閨女叫唐河清,在一中讀書,今年十四歲都知道了。
不過這倒是讓他注意到一件事。
從鎮東去一中上學只有兩條路,其中最近的那條必然是要經過小巷的,而他卻從沒看見過顧客口中描述的眼睛大大的,背著帆布破書包的小女孩。
只能是她繞了遠路。
周海晏稍微一想,腦子便轉過彎來,八成是那天嚇到她了。而事實也確實如此,唐河清覺得那個男人比她爸還危險,最好離遠點。
那時候周海晏時不時就能聽到關于唐家的事情,后來他發現唐家是小鎮八卦里的常駐嘉賓。
但他那會兒很忙,店剛開沒多久,又要接生意又要出去進修,周母的狀態也不好,需要人時時看著。更別提作為八卦的受害者,他算是深諳小鎮人傳話的尿性,死的都能造謠成活的。事情可信度八成大打折扣,況且他自己家都沒顧好,哪有那個閑工夫當活雷鋒,去多管別人家閑事,人家樂不樂意讓他管還不好說呢。
直到有天早上。
天蒙蒙亮,周海晏出門運動完回來洗了個澡,就開始在一樓客廳整理工作臺。
昨晚忙到很晚,沒來得及收拾。那個顧客腦子抽風,非得在后背紋個貞子,還要求是動圖連幀的效果,于是他看了一晚上的恐怖片找感覺。
店里營業時間只在下午和晚上,上午是沒人會過來的。
所以當他一回頭看見個披頭散發,臉色蒼白,嘴角還有血漬的小女孩,第一反應以為見鬼了。
再大的膽子在那刻也忍不住顫了一下。
面上裝得鎮靜,實則煙燙手了都沒敢動。
等看清地上的影子后,他低聲罵了句臟話,把煙掐滅,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好像個傻逼。
周母難得起個大早,想散發一下久違的母愛,剛從廚房露個頭,嚇得連忙縮了回去。
周海晏無語。
他看了看面前的小女孩,以為她是離家出走的叛逆少女,畢竟太多未成年人和家長吵架后非得過來找他紋身,以證明自己的成熟和對著干的態度。
他擺擺手,示意她回家去,他這里不做未成年的生意。
令他出乎意料的是,小女孩非但沒走,反而慢慢從校服最深處的兜里掏出了一張皺皺巴巴的十塊錢,她輕輕放到桌上,語氣小心翼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