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看,我給你買了最喜歡的向日葵。
「今年就不給你過生日了,已經過了那個時間,許愿都不靈了。」
我頓了頓:「以后也不給你過生日了。
「對不起啊,拖累了你,要是我沒有那個爸爸就好了,我寧愿我是孤兒。
「你好傻,收了十塊錢保護費,真就護了我十年。」
……
我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,不知道他是不是聽煩了,所以我們家門被敲響了。
打開門,外面站著穿著風衣的男人,高高瘦瘦,眉宇間都是不安。看了我很久,目光凝在我的頭發上,眼底漸漸泛起薄薄的水霧。
我張了張嘴:「師兄,你怎麼來了?」
看他沒有要離開的樣子,我只好側身讓他先進來。
他坐在對面沙發上:「我見你狀態不對,想過來看看你。
「你們認識是嗎?」
我豎起手上的戒指:「他是我丈夫。」
他沉默片刻,溫柔的,帶著安撫意味的聲音響起:
「抱歉,望節哀。」
我牽動嘴角淡然一笑,心里在泣著血。
四周安靜了很久。
他突然開口說:「十月喀納斯的胡楊葉子黃得最亮麗,十一月的香格里拉雪景純凈潔白,十二月的騰沖漫山遍野都是櫻花。
「我的意思是,人要往前看,前面的風景還有很多。我十二歲時,我爸去世,我媽得了癌癥,弟弟才七歲,我當時和你一樣。后來咬牙堅持下去,媽媽的病奇跡般治好了,弟弟也一天天長大,翻過這道坎之后,一切都好了起來。我開始去看山看水,看這個世界上的萬物,就連一株野花也能給我帶來歡喜。」
我平靜地陳述事實:「可是你還有媽媽,有弟弟,我什麼都沒有了。
」
他神色認真:「如果你需要,我很樂意一直陪在你身邊。」
成年人的言外之意不用說開。
雖然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對我產生超出師兄妹之間的想法,但我確確實實拿他當師兄看待,這些年他幫了我很多,也教會我很多。
可一個人一生只有一顆心,我這顆心只為一個人而跳動。
「我有他就已經夠了。」
他眼底有些黯然。
「師兄,不早了,謝謝你今天跑一趟。我想睡覺了。」
「那你好好休息。」
走到門口時,他猶豫片刻,轉頭:
「那我先和你預定一個下輩子,我在他后面排隊。」
說完不等我回答,就走了。
可我不會有下輩子了。
人間太苦,苦到我什麼也抓不住,下輩子啊我就不來了,免得再拖累他。
我抱著骨灰盒一步步走到周海晏的房間,躺在他的床上。
時間太久,房間里已經沒有了他的氣息。
我想,我可能是一個很壞的人。
所以上天把我所擁有的一個接一個收回,懲罰我握住的都化為指尖流失的灰燼。
真愛之路從不平坦,愛迎萬難,愛也是萬難。
老人說的話都是騙人的,她說名字能連在一起的兩個人很有緣分,可明明一點也不有緣。
平安巷,也從來不平安。
無數過往的記憶在眼前倒帶,像是電影的回放,我作為旁觀者觀看自己這一生。
故事的開始,配不上這一路的顛沛流離。
十四歲對命運發出的感嘆,時隔多年后,射中了我的心臟。原來,我這一生早就注定是一段泥濘難行的路。
恍惚間,又回到那天。不同的是,這次我沒有走進小巷,也沒有推開那扇門,而是轉身被黑暗折磨直到吞噬。
或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。
我愿意用我下輩子投胎的機會,和上天交換。
一換世間昌平再無毒;二換海晏河清不復見。
渾身漸漸冰冷,呼吸變得微弱艱難,嘴里翻滾著濃重的血腥味,順著嘴角淌至下巴、耳處,最后在白色的床單上渲染成艷麗的花。
我站在生命盡頭處回首看,通往黃泉的月臺上,站滿了來迎的已故者。
周海晏犧牲后被追授了一等功。
作為和平年代公認最危險的警種之一,我國緝毒警平均年齡停在四十一歲,而周海晏死在了他三十一歲這年。
禁毒從來不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,只是有些人以自己的生命為刃,以血肉鑄劍,鑄造了一堵和平的圍墻。
1992 年,警號 013626 啟用。
2012 年,警號 013626 封存。
2017 年,警號 013626 重啟。
2023 年,警號 013626 永久封存。
【封存是銘記,啟動是傳承。警號重啟,我就成為了你。】
好多年后,周家父子的事跡開始廣為流傳。平安巷的人這才知道,他們當初害怕鄙視的小混混,竟然是一名緝毒警。
有人慕名而來,到英雄曾經住過的地方打卡,卻發現早已物是人非,一片荒涼。
也有人自發前去墓園祭奠。
只要永遠有人記得他們的犧牲,就永遠有人記得販毒吸毒的罪惡,中國的禁毒事業就會有希望。
……
清晨天灰蒙蒙的,萬籟俱靜,墓園里繚繞著濃淡不一的霧氣,猶如蒙上了一層輕紗。
兩座石碑前擺滿了前來祭奠的花束。碑上自發系著紅繩,以祝愿他們下輩子不會走散。
一座是烈士喬亦柏及其妻周寄秋之墓。
另一座是烈士周海晏及其妻唐河清之墓。
墓前靜悄悄站著一群人,有三歲孩提,有十歲少年,從青年到中年至老年,神情肅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