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來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訓練和摸索,我了解清楚了牛的身體構造,哪里有筋脈,哪里有肌肉,哪里有骨頭,哪里有骨頭接縫……
當我提起刀的時候,看到的不再是一頭牛,而是連接在一起的很多骨頭,我能準確的找到骨節縫隙,把刀順著骨縫插進去,慢慢旋轉刀刃,骨頭就斷開了……
孫大闖說:「雷子,我們是庖丁,不是那頭牛。」
庖丁受梁惠王欣賞,所以孫大闖什麼都不怕。
可是如果,梁惠王有朝一日,想要庖丁的命呢?
你宰牛技術很好,梁惠王也吃了你太多牛肉,突然有一天有人說這些牛來路不正,梁惠王為了自己的聲譽,會不會殺人滅口?
凡造五逆罪之一者,死后必墜無間。
付雷想,阿燼是對的,有些東西,有些路,由不得人反悔和后退,走上了,就是死局。
闖哥去接那批象牙制品的時候,他提醒了周燼,明天晚上你來我家一趟,我有東西給你。
周燼說,我明天沒空,要和闖哥一起去海灣碼頭。
付雷手中的煙頓了頓,還是一如既往的笑,不動聲色:「闖哥那邊人多,不差你一個。」
「跟他說一聲,別去了。」
沒有刻意說不準他去,因為那件事太大了,他在其中分擔一角,出了問題誰都兜不住。
甚至,他也有可能自身難保。
對于周燼,言盡于此。
看著他心不在焉應了一聲的樣子,他想再提醒一句的,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。
付雷抽完了那根煙,從沒有一刻覺得自己仿佛置身驚濤駭浪的大海之中,能夠棲身的只有一塊甲板。
人生在世,起起伏伏。
誰知道呢,興許這塊甲板也會翻。
葬身魚腹的究竟是誰,他也不知道。
憑君莫話封侯事,一將功成萬骨枯。
聽天由命。
孫大闖等人被當場擊斃,周燼跳了海,不知所終。
一晃七年。
付雷迷戀上造園的時候,看著自己親手打造出的園子,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代嫣。
他承認,當年阿燼帶著代嫣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,他是對她很有好感的。
這姑娘眉清目秀,扎著馬尾,很干凈,也很美好。
模樣生得好,第一印象自然也好。
但也僅是好感罷了。
他有老婆有孩子。
跟姚潔認識很多年了,從前在火車站開餐飲店的時候,姚潔是他店里的服務員。
一個圓臉愛笑的姑娘。
猶記當年,她總是偷偷摸摸的看他,端給他的茶永遠是一壺沏好的大紅袍。
那是他習慣喝的茶。
付雷咬著煙問她:「喜歡我?」
姚潔頓時滿臉通紅,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周燼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,像他們這種打小沒家的人,心心念念就想有個家。
他結婚其實很早,二十四歲與姚潔成家,沒有轟轟烈烈,也沒有愛的多深。
只是因為他不想回家之后,冷冷清清一個人。
付雷是個看得開的人,骨子里對感情也比較淡薄。
這怪不得他。
從出生起就沒有母親,父親又死在自己開的耙地機下。
他覺得自己可能是天煞孤星。
連女兒付嘉爾出生的時候,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情緒起伏。
但他是愛付嘉爾的,總愿意把最好的一切都給她。
他只有爾爾一個女兒,并非姚潔不愿意生二胎,而是他不肯要。
直到后來,他站在了淮城的高處,人人稱呼他一聲付先生,態度恭敬。
想靠近他的女人很多,愿意給他再生個孩子的女人更是數不勝數。
跟他關系很好的朋友,講起中國人骨子里的傳承,總是建議他生個兒子。
付先生正值盛年,攢下那麼大一份家業,就一個女兒似乎說不過去。
付雷從一開始的輕笑,到后來聽人說的次數多了,竟然也覺得再生個孩子似乎也不錯。
這個念頭一出來,他腦中浮現出一個荒誕的想法。
他想跟代嫣生個孩子。
無論男孩女孩,他一定視若珍寶。
鉆石的營銷經理代嫣,人人都知道是老板付雷的舊識。
然而事實上,他心里一直都有些怵她。
說不好是不是因為周燼的緣故,這個女孩子,令他心慌。
從前周燼還在,他見過她很多面,甚至還出面去過她的學校,以家長的身份找校領導解決過問題。
代嫣是個多麼招人疼的姑娘。
男人骨子里,對脆弱無依的女孩子,有天生的保護欲。
她患抑郁癥的時候,見到他還會揚起笑臉,柔和的打招呼,輕喚一聲「雷哥」。
纖細的脖頸,瘦弱的手腕,一陣風就能吹跑。Ӱȥ
一群人在他家里鬧鬧熱熱的吃飯,代嫣安靜乖巧的坐著,不時看著周燼笑。
可她后來也會趁周燼不在,到了他的別墅陽臺,一聲不吭的爬上去,從三樓往下跳。
速度之快,令人乍舌。
好在他注意到了,及時出手,將她一把抱下來。
代嫣在他懷里,痛苦的扯自己頭發,她絕望的流淚:「對不起,對不起,我不該在這里跳,可我忍受不了,一刻也受不了了,我快瘋了,我真的活不下去。
」
人群越熱鬧,我越孤寂。
所有人都在笑,愈顯我的格格不入,荒唐可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