婚后第十二年,我丈夫帶我出國旅行,去的是非洲臨海小國,赤道幾內亞。
雨林連接著沙灘,又連接著大海,茫茫無邊際。自然風光絕美的,偏鄉僻壤。
出行前我卻沒想到,丈夫看中的正是「偏僻」二字。
凌晨時分,我們出海,乘坐一艘機帆船,由一個當地人帶著。
海岸漸漸消失在視線中,四周只剩汪洋一片時,他坐在船邊,向我招手:「來看,有水母。」
我呆滯地望向他,又低頭看手機上的短信。
天地廣闊,海浪翻涌,我聽見心臟跳動的聲音,怦,怦,怦。
手機上寫著:別出海,你老公想殺你。
2.
我們的婚姻從一開始,就是貌合神離的。
坐船出海前一晚,我把藥和水杯遞到賀云征手里。
他沉默地接過,沉默地吃藥,仰頭喝水。
喉結滾動,一飲而盡。隨后他一聲不吭地,緩緩壓過來。
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樣,例行公事。
結束后,我心滿意足,睡意昏沉。他趴在我身上,喊我:「裴欣。」
「嗯。」
「明天去海上看日出吧。」他說,「早點起來。」
「好。」
好像剛閉上眼睛,就醒來了。凌晨三點多,他起床穿衣洗漱,又來幫我。
半夢半醒間,我由他擺弄。他慢吞吞地幫我穿好衣服,裹上外套,打橫抱起。
等我徹底清醒,已經在船上了。
天似穹廬,碧海遼闊。遙遠的海平線上,朝陽的紅色已露出端倪,是乍破的天光。
他面向絕美的海上日出,臉色卻不似高興。
這時我才想起來,賀云征怎麼會主動呢?
在我們的婚姻中,他一向是被動的,他總是平靜而順從地,接受我的安排。
他配合我做好人前的表面工作,勉為其難與我同房。
他會做好自己該做的事,但不會再有更多。
他對我沒有期待,沒有沖動,沒有愛,自然也不會有與我分享美好事物的愿望。
所以他不可能帶我旅游、帶我出海看日出、喊我到船邊看水母,除非另有企圖。
我早該察覺到這些異常。
他一向溫和守禮,終于還是被我逼到了這個地步。
3.
「別出海,你老公想殺你。」
發信息給我的,是剛認識的朋友。他也是中國人,和我們同宿一家酒店。
作為一名作家,他擁有天生的敏銳和糟糕的睡眠。午夜時分他因為失眠,出酒店散步,撞見了疑似交易的場面,于是發信息提醒我。
看到信息時,已經晚了。
船上只有三人,我,賀云征,和船夫。
船夫是當地漁民,非洲人,裸著上身,肌肉虬結,渾身黝黑得發亮。
他熟練地掌帆,讓船乘著風,離海岸線越來越遠。
這個國度曾被西班牙殖民,說西班牙語,這是賀云征擅長的。他可以和當地人流利交談,而我聽不懂。
他們說話時,船夫若有所思地打量我,忽而咧嘴一笑。
牙齒和眼睛相對其膚色來說,太白,太怪異,所以顯得目光狡黠,笑容詭秘。他看我,就像看一條網中的大魚。
顯然,他早已被賀云征收買。
手機熄屏了,我仍在發愣。
「怎麼了?」賀云征起身,向我走來,「難得出來看海,就別看手機了。」
他抽走我的手機,我才猛然反應過來,要去搶。
此時一陣小風浪,船身顛簸,我沒站穩。賀云征伸手托住我的腰,扶住了。
手機卻沒拿住,撲通落入海中。
我絕望地驚叫,想沖到船沿去撈,又生生止住腳步。
——我不能到船沿去,我只能蜷縮在船中央。
賀云征蹲下來,看著我。眉眼是溫和的,眼底卻沒有感情。
「算了吧。」他輕聲說。
手機沒了,四面環海,渺無人煙,我徹底與世隔絕。
我和兩個要殺我的男人,在一葉小船上,其中一個還是我深愛的丈夫。這就是我現在的處境。
我無法指望小說或電影情節,發生在我身上。
周圍除了海就是天,不可能恰好有一艘輪船離奇出現;
天上沒有海鷗的蹤影,這意味著附近沒有島嶼,也意味著我被他們拋入海中,又被海浪送到所謂的無人島上,這種概率幾乎為零;
我和船夫語言不通,甚至都沒有交流的環境,我不可能在賀云征的眼皮底下,策反第三人;
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,我不可能反殺兩個男人。
我完全不會游泳。
……
幾乎所有生還的可能,都被一一否定。
沒有奇跡巧合,沒有機械降神,現實中的一切都平淡且合理,這是真實存在的、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絕境。
如果我不能自救成功,今天就是我的死期。
我會沉入茫茫大海,死無葬身之地。
4.
此刻我的頭腦非常清醒。
我從來不懼怕死亡,但我也不想死。
結婚十二年,賀云征不愛我,也不恨我。他對我就是真正意義上的,毫無感情。
所以我們才會如此和緩平靜地走到這一天。
如今他已年過四十,歲月在他臉上留下少許痕跡,但他仍然儒雅英俊。
我深深地看著他,告訴他:「我不會死的。」
賀云征只是皺了皺眉。
「我料到可能會有這麼一天,所以預備了保險措施。
」我說道,「如果你想殺我,我就觸發這個保險,讓你回心轉意。」
「我不可能回心轉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