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彎腰湊過去看。
能親眼看到自己的死亡證明,是件挺奇妙的事。
短短幾行字,封存了我漫長的二十七年。
陸星巖眼神森然,嗓音中壓抑著怒氣,
「她出差回來那天,去公司找你,正巧在樓下遇到了林晚。」
「有輛車失控撞向了她們。」
「我們相依為命二十年的妹妹,就這麼死在了你面前。」
「那個時候,你在干什麼?」
「你在抱著你那個死對頭,又哭又鬧的求醫生救她。」
「我獨自處理了她的后事,還擔心你承受不住,沒敢告訴你。」
「那些天我飯也吃不好,覺也睡不好,一閉眼就能看見書意哭著向我喊疼。」
「但你做了什麼?」
「你拎著你那死對頭的骨灰給我玩失蹤!」
「裴遇,當初死的怎麼不是你呢?」
我看著眼眶通紅的陸星巖,心里一抽一抽地疼。
事到如今,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他。
他從小被父母拋棄,好不容易有了相依為命的家人。
可現在,又剩下他自己了。
裴遇漆黑的瞳孔微微顫動。
下一秒,他劇烈地咳了起來,一股鮮血從他的唇角涌出,浸濕了他的白色襯衫。
他怔愣地伸出手,輕輕觸摸著染了血的死亡證明。
【死者姓名:溫書意】
【性別:女】
……
二十年來,他無數次寫過我的名字。
而現在,他像是不認識這三個字一般,固執又不可置信地一遍遍摩挲著。
血跡暈開,在紙上綻放出一朵鮮紅的玫瑰。
我看著攥著死亡報告的裴遇,心里又酸又澀。
我不是心疼他。
我只是可憐那個,曾經拼盡全力生活的我自己。
11
有風擠入窗戶狹窄的縫隙,發出嘶啞沉悶的嗚咽聲。
陸星巖沒了耐心,上前拎起他的衣領,咬牙切齒地看著他。
「你現在這幅樣子是想惡心誰?」
「別在我這犯賤了。」
裴遇輕輕撥開他的手,抬起袖子胡亂抹掉唇邊的血跡,平靜地望著陸星巖。
「書意骨灰在哪兒?」他聲音沙啞,漆黑的眸子里帶著病態的癲狂,「她還在等我結婚,我還欠她一個婚禮。」
「讓我見見她。」
「呵。」陸星巖后退兩步,「別做夢了。」
裴遇絕望地閉上眼。
停頓了許久,他才哽咽著開口,
「星巖,我也是她的家人,算我求你,讓我見她最后一面吧。」
陸星巖冷笑一聲。
「你配嗎?」
「書意最后看到的場景,是你抱著別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哭。」
「她恨你都來不及,怎麼可能想見你。」
裴遇的臉色唰地白了。
我確實不想見他。
但我其實沒有多恨他,我們相依為命這麼多年,沒有愛情也有親情。
我只是后悔。
后悔那些滿心歡喜的,想要好好和他在一起的日子。
12
陸星巖轉身打開門,喊來了助理。
「小張,送客。」
「以后不要再放他進來了。」
小張愣了愣,還是上前試圖扶起裴遇。
裴遇卻像死了一般,一動都不肯不動。
小張嘆了口氣。
他無奈地站起身,輕輕開口,語氣一如既往地恭敬,可說出的話卻毫不客氣。
「裴總,有件事你應該知道。」
「書意姐當初出差,本來要半個月才能回來。」
「但她為了趕上你的生日,加班加點地工作,硬生生把工期壓縮成了一周,只為了早點回來給你驚喜。」
「可沒想到出了這種事……」
「她本來不用死的啊。」
裴遇猛地抬頭,猩紅的眼睛緊緊盯著小張,「你說什麼?」
小張沒理他,自顧自地繼續說著,「哦對了,她每次出差前還會給我留一封信,囑咐我如果她出了意外,就把信給你。」
說罷,他小跑著回工位拿出了厚厚一疊信封。
我想起來了。
每次出遠門前,我都會給他留一封遺書。
其實也算不上遺書。
只是一個安慰而已。
因為裴遇父母在他四歲時意外去世,一句話都沒留下。
這給他留下了很嚴重的心理陰影。
在孤兒院的時候,他總擔心身邊的人會在下一秒突然消失。
有次我跟著院長出了趟遠門,回來后,他委屈巴巴地抱著我哭了一晚上,怕我走了就再也不回去了,怕我不要他了。
我被他吵得睡不著覺,就學著奶奶曾經哄我的樣子,把他的頭抱進懷里,柔聲在他耳邊安慰他,「別哭啦,沒有不要你哦……」
后來,就成了習慣。
往后的二十年里,每次他噩夢驚醒,我都會抱著他,輕輕揉著他的頭,告訴他我還在。
裴遇顫抖著手,急切地撕開信封。
我湊過去看。
其實具體寫了什麼,我也忘了。
只記得每一封信的第一句話都是:「沒有不要你。」
滾燙的淚水一滴滴落下,模糊了紙上的字跡。
裴遇垂著眼,一字一句細細讀著。
后面很像流水賬。
有時候是提醒他按時吃藥,有時候是囑咐他冰箱里的菜別忘了扔,有時候是希望我的葬禮上能請一個半人馬。
最后一封信……是上次出差前寫的。
那時候我們剛剛決定好,等我回來就結婚。
我壓根不覺得我會出事。
所以我留的不是遺言。
而是對婚禮的憧憬。
我想要讓陸星巖穿上婚紗,在裴遇轉身的時候嚇他。
我想要把手捧花換成逗貓棒,搶到的人可以在婚禮后領取小橘貓一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