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著花藤,隱約聽到打電話的聲音。
我嘗試著喊了聲「阿辰」。
無人應答。
等我繞過花藤,就只見賀辰逸一臉頹然地坐在長廊里。
「怎麼了?」
我撫上他的臉,順手抹去他眼角的濕潤。
那是我第一次見賀辰逸哭。
「沒事,就……心臟不舒服。」
他彎腰捂著心臟,很難受的樣子。
我對心臟病的熟知和判斷遠超過他自己,真假,只一眼我就清楚。
后來我趁賀辰逸睡著,翻了下他的手機。
電話號碼顯示國外。
對方是誰,不用再多說。
也許是回憶扯痛了神經,我一陣氣血翻涌,眼前頓時模糊了起來。
賀辰逸被我嚇得夠嗆,也不顧自己假裝心臟痛的戲沒演完,就急著湊過來:「遙遙,你怎麼了?不舒服嗎?」
「走開,我不想看到你!」
我說著,隨手抓了個什麼就朝他的方向扔了過去。
他灰溜溜地走了。
化療的事擱置了,他再沒敢提。
-
小寒從門口探出頭來,怯生生地看我。
她是隔壁的小病友,化療了兩次,從不喊痛,像只小猴子一樣上躥下跳,總愛往別的病房里鉆。
我拿零食勾她,她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兒,還是沒能抵擋住誘惑。
沒半天,她就和我相熟了,我給她講童話故事,她緊張得瞪著圓溜溜的眼睛,大氣都不敢出。
賀辰逸推門進來,打斷了我的故事。
我不耐煩地斜了他一眼。
他抿嘴放下水果,又默默出去了。
故事繼續,小寒不停瞄我,欲言又止的樣子。
我問她:「怎麼了?」
她撅著嘴想了半天,才說:「那個帥哥哥,挺奇怪的,護士姐姐說你睡著的時候,他老看著你又哭又笑的。
」
他大概以為我睡著了。
可他不知道的是,我已經很久沒睡著過了。
嗎啡不再管用。
昨晚他來之前,我是打了一陣鎮定劑才躺下的。
迷迷糊糊中,有一雙眼睛牢牢地鎖在我身上,眼神過于直白,像白熾燈一樣。
不一會兒,又隱約有嗚咽聲傳來,像小動物發出的悲鳴。
我以為是我出現了幻聽。
現在想來,那人是賀辰逸。
賀辰逸再來的時候,給我帶了粥。
我裝作沒看到他手指上的燙傷,借口說沒胃口,等他走后,把粥全倒進了垃圾桶。
賀辰逸的東西,我一點也不想碰。
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,第二天雕塑似的杵在一旁,督促我吃飯。
「今天什麼都沒吃,喝點粥好不好。」
他哄小孩似的,勺子湊到我的嘴邊,眼里有乞求。
賀辰逸似乎變了個人。
他以前從來不會對我說「好不好」這三個字。
我定定地看了他一眼,抬手打翻了他手里的碗。
滾燙的湯汁灑了出來,他的皮膚被燙得通紅。
他卻像做錯事的小孩,慌忙抱起紙抽蹲在地上,「沒事,我收拾一下,馬上就好,別著急啊。」
賀辰逸那般天之驕子一樣的人,什麼時候這麼低聲下氣過。
他一向節律自持,可最近他肉眼可見地憔悴了許多,也不收拾自己了,烏青的胡茬都冒了出來。
他收斂了自己的暴脾氣,也開始低眉順眼地看人了。
可我就是沒法和他好好說話,病痛無限消磨了我的涵養,一張嘴就想發脾氣,根本控制不住。
我恍惚意識到,現在的賀辰逸,越來越像這六年里的我。
10
姜羽禾來了,被賀辰逸擋在病房外。
兩個人吵得很兇,我隱約聽到姜羽禾的哭聲。
「就算不為我考慮,你也不為阿姨考慮嗎,這次不行還好,萬一成功了,你是不是連我也管了……」
沒精力理會他倆,我和小寒湊在一起拼圖。
她又經歷了一次化療,小臉皺成包子了,愣是沒哭,來找我時,她精神頭不太好,看著懨懨的。
我拿出她最愛的艾爾莎公主拼圖,她才高興了一點。
她的注意力被門外的爭吵聲吸引了,豎起耳朵聽了半天,突然說:「帥哥哥愛慘你了。」
這小大人的口吻,我被逗笑了:「你個小屁孩,知道什麼是愛嘛。」
她不服氣,眨巴著大眼睛說:「當然,我媽媽愛我,她想我活著,愿意給我血,護士姐姐說那個帥哥哥也想給你血,但血不一樣,就不能用。」
她說的給血,應該是捐骨髓。
賀辰逸背著我偷偷骨髓配型?
我有點驚訝。
說著小寒失落了起來,完全沒玩的興致了。
大概是因為她的配型也不順利。
拼圖只拼了一半,我們都被護士叫停休息。
于是她和我拉鉤:「說好了哦,我們明天一起拼完!」
她蹦蹦跳跳地出去了。
像只小兔子。
我難得想笑一笑,卻迎頭對上了推門而入的賀辰逸,心情瞬間晴轉多云。
他似乎不敢看我,只拿眼角覷我,試探性地問:「今天天氣不錯,你想不想出去曬曬太陽?」
本不想理他,但窗外的日光太好了。
我點了點頭。
的確是冬日里難得的好天氣,風不燥,陽光正好。
草坪上人不少,賀辰逸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我,并排站在臺階上,有種歲月靜好的滿足。
許久,我說:「賀辰逸,我不想死在醫院里,帶我去草原上好嗎?」
他知道的,呼倫貝爾大草原,我說過很多次,旅游攻略都背得滾瓜爛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