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愁苦地皺著長長的白眉毛,長長嘆了口氣。
「你不是月老嗎?」我說,「你想糾正錯誤應該輕而易舉。」
月老「嘿嘿」一笑,賊兮兮道:「損陰德的事,老夫可不干。」
挖好坑在這兒等著我呢。
我只好好脾氣地說:「那我來吧,我沒有陰德。」
月老高興極了,連忙去撈那最高處的紅線。
待到兩根亂纏的紅線完整地出現在我眼前,我呆住了。
這錯誤的線的另一端。
纏的居然是我。
難道,只因太子下凡歷經十世,而我恰好是那最后一世?
總不能是因為太子喜歡我吧。
我很快否定了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。
因為太子看上去不像是個受虐狂。
月老見我愣神,忙催促道:「快解開吧,晚了太子該殺過來了。」
我伸手去解,卻發現無論如何也無法解開。
兩根線,如同亂麻一般越纏越緊。
越急越亂,越亂越急。
出于某種奇怪的福至心靈,我停了下來。
深呼一口氣,以指作劍,割在右手掌心。
「欸你……」月老想要阻止。
只是那一滴滴的血還是滴在了線上。
原本混亂糾纏的線逐漸松開,只是仍結合在一起,怎麼分都分不開。
「怎麼會這樣?」月老大驚失色,「老夫從未見過如此荒謬之事。」
我垂著頭,沒有回答。
我考慮了無數種可能。
唯獨沒想到,這線原來是我和他親手接上的。
9.
三千年前,珩玉被九重天帶走,一走便是整整千年毫無音訊。
兩千年前,我實在忍受不了無盡的等待與思念,干脆頂替族人潛入九重天。
那是我第一次來九重天。
掙脫看管后,我悄悄化作一縷煙霧,游蕩在九重天里。
為了避開密如麻的天庭守衛,我只敢在夜里飄蕩。
尋遍九重天,我都沒有找到珩玉的下落。
九重天好看的仙官那麼多,名字里帶玉的也不少。
可他們沒有一個是我要找的珩玉。
不知飄了多久,也不知是不是飄到了九重天盡頭,我被一股無名的力量吸入一個巨大的無色漩渦。
再醒來時,天色昏沉,一眼望去是無邊無際的沙漠。
我又累又困又怕,只恨不能倒頭就死。
靠著想見珩玉的執念,我一個花草精,愣是在沒有一滴水的荒漠里走了整整半個月。
開始,我還能憑借直覺感知時間變化。
后來我發現這里的天色永不生變,沒有日升月落,更沒有一絲生靈。
慢慢地,我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。
也不知是過去了一個月,還是三個月,抑或是更久后。
我終于在這里見到了另一個活物。
是個奄奄一息的小孩。
穿著破舊的濕漉漉的黑色衣裳,渾身幾乎沒一塊好肉的小孩。
雖狼狽至此,他隱在發絲后的眼睛依然充滿陰冷的肅殺之氣。
形同鬼魅。
他在警告我不要上前。
猶豫許久后,我還是走了過去。
萬一他知道珩玉和族人們的下落呢?
出乎我意料的是,他的衣裳原本是白色。
「沾上血,就變成紅色,血多了,就會變成黑色。」他低聲道,「所以你最好離我遠點,我不保證不會對你一個弱女子動手。」
我打岔:「聽上去有點像練功。」
「什麼?」他怔愣片刻。
「練功啊,起初是完好的皮肉,受了傷流了血就是紅色,不斷受傷結了痂,就會變成黑色,黑色之后,就再也沒人能傷你了。
」
我安慰他。
「什麼亂七八糟的。」他說,「滾,我沒見過什麼珩什麼玉的。」
我討了個沒趣,起身就走。
走了沒兩步,又被他叫住。
「怎麼?想求姐姐留下來陪你?」我朝他揚了揚眉毛。
他沒好氣地問:「你一路走來,有沒有遇上什麼兇獸妖物之類的?」
我說沒有,除了你,連個鬼都沒遇上。
「那是因為你走的是我清理過的路啊!」他氣極反笑,「你還往前走,是要去送死嗎?這里的兇獸哪怕動動指頭也能把你撕成肉塊。」
我的關注點跑偏了。
原來他衣裳上沾的血不是他的啊。
我很沒出息地滾了回去,背上他就往回跑。
這死小鬼在我背上嘆了口氣:「你自己跑吧,我已經沒用了。」
我還是從他那強硬的語氣中聽出了幾分懨懨的低落。
「有用。」我安慰他,「你死了,還可以做干糧。」
他冰涼的手瞬間掐上我的脖子:「你敢。」
「開玩笑的,我是草木精,不吃肉也不殺生。對了,你還沒告訴我,你是什麼精?」
他輕聲道:「是龍,也是鳳凰。」
那可是從上古時期就極尊貴顯赫的種族,我只在書里見過。
那我的族人們,也一定是進貢給了他們吧。
我登時覺得他有點燙手。
好想就這樣扔出去。
「騙你的。」他低咳兩聲,頹然道,「其實我是老鼠,是臭蟲。」
我點頭:「嗯,還是臭蟲好,你要真是龍啊鳳凰的,我趁你病我一腳踩死你。」
他不吭聲了,想來是被我不媚世俗的精神給感動了。
即使我按照記憶沿路返回,出現的景色卻還是與來時大不相同。
我站在幾乎數十個一模一樣的岔路口前,心中升起后知后覺的恐懼與悲涼。
「這里是滅墟之地,這里的地獄可比地府恐怖多了。」小孩在我耳邊陰惻惻道,「怎麼,你來的時候不知道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