笑完,我小聲說:「你急了。」
太子輕輕挑眉。
「急?孤碾死你,就像碾死一只螞蟻那麼容易。」
他的眼睛離我大概只有兩寸。
好似漆黑的,深不見底的兩汪深潭。
昔日唇齒相交的溫存,如今化作眼里寫不完的恨。
「是嗎?」我因呼吸受阻,說話也變得有些艱難,「那麼,就請殿下快些動手吧,我能殺殿下一次,若叫我逮著機會自然能再殺第二次,最好殿下有種,先叫我灰飛煙滅,否則,就做好死第二次的準備吧。」
畢竟,螞蟻可不會和蛟龍講仁慈。
聞言,太子手背上青筋陡然暴起,眼里殺意暴增。
他的手越收越緊,我甚至覺得他的手透過我的肉身攥住了我的靈識。
而我只能咬牙忍受。
有那麼一刻,我甚至以為自己這條爛命就交代在這兒了。
很可惜并沒有。
他將我甩到一旁,力道之大,我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快被甩移了位。
「你當真是心如蛇蝎。」他說。
我頭疼欲裂,卻忍不住笑了。
原來下半句。
就這啊。
7.
太子走后,我躺在地上緩了好一會才爬起來。
姐姐就是在這時再次出現。
如今她借著沈淵的一顆心已能勉強化成人形,正憂心忡忡地看著我。
「云娘,你是不是后悔了?」她問我。
我搖頭:「怎會?」
開殺戒那日,我已經知道沒有回頭路。
我與姐姐本是不周山腳下肆意生長的一株并蒂鳳凰花。
鳳凰花罕有,并蒂更是不多,是以姐姐自成年那日起,肩上便擔了族長的擔子。
和姐姐不同,我一路無憂無慮玩著長大,甚至天真地以為這種快活日子會延續千年萬年。
直到那日我躲在窗下,聽見姐姐與幾位長老商議要選八百株鳳凰花貢品,上敬九重天的神明。
每隔一千年,送八百株貢品。
這便是鳳凰花一族多年秘而不宣的「傳統」。
而貢品單中,赫然寫著我們的父老鄉親,婦女孩童。
還有我喜歡了很多年的珩玉哥哥。
凡人講:「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。」
而他們講:「三界之內,五行之中,目之所視,皆歸九重天所有。」
我不知道做貢品是什麼意思。
我只知道,一旦去了九重天,便再也回不來了。
憑什麼?
我問姐姐,憑什麼要我們犧牲族人?
姐姐摸了摸我的臉,苦澀地說:「云娘可知何為藥材?藥材生來的使命是治病救人,而我們生來的使命是供給上神,這就是我們的命。」
我哭著說:「不,這根本不是什麼狗屁使命,這就是弱肉強食,所謂的使命,只是他們掠奪我們時令自己更心安的借口!借口!」
說完,不顧姐姐的阻攔,我一路跑一路哭,連鞋子什麼時候跑掉了都不知道。
我飛奔到珩玉家,哭著請求他不要走。
珩玉聽我說完,好笑地替我擦眼淚:「傻瓜,這有什麼好哭的呢。」
我拼命搖頭:「你走了,我怎麼辦?誰來與我放風箏?誰陪著我寫功課?又有誰娶我做媳婦?」
珩玉頓了頓,輕聲道:「云娘該吃吃,該喝喝,放寬心,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。」
「真的嗎?」我不忘伸出小拇指,「那,拉鉤。」
他短暫地愣怔片刻,卻是用食指鉤住了我的小指。
「好。」他溫柔地笑了笑,「拉鉤。」
他騙了我。
一千年后,我在九重天的歸墟鏡上看見了他的結局。
以身侍藥,身死而魂滅。
他和那八百族人一樣,消失得干干凈凈。
上窮碧落下黃泉,我都再也見不到我的珩玉了。
我后知后覺。
原來食指的意思。
是食言。
8.
再醒來時天光大亮。
嬤嬤不知何時來的,一雙眉毛蹙得死緊:「姑娘好睡,可是全然忘了仙子是如何交代的了?」
我掙扎著爬起來,渾身酸疼得不成樣子:「抱歉。」
嬤嬤像是換了個人,再沒有先前的好聲好氣:「今日不把這院子里的雜草除完,不許睡覺。」
我應了聲是,嬤嬤卻遲遲不走。
順著她的目光,我這才發覺屋內柱子上有個極深的掌印。
原來昨夜是這柱子生生受了他外力一掌。
……
他這發脾氣就會捶墻的小性兒,倒是一點沒改。
天將黑未黑時,霓凰身邊的仙侍來找我。
「上仙說,叫你去月老處取她和太子殿下的紅線來,記住,后日大婚要用的,你可得仔細些。」
那仙侍用眼角覷我一眼:「還不快去?」
我慢吞吞地回答:「我不認路。」
最后,還得是仙侍大人勞動尊駕將我帶到了月老處。
我心道既然你都來了,何不直接帶走就行了。
那仙侍像是能聽見我的腹誹,輕哼道:「你以為誰有你那麼清閑?」
你管一個需要獨自處理八百畝地的人叫清閑?
這清閑給你要不要?
……
月老正喝得酩酊大醉,四仰八叉躺在姻緣樹下。
我一抬頭,滿樹綻開的姻緣紅線,似一團團紅云,鋪展在天際。
夜風陣陣,吹不破月老殿亙古的靜謐。
那麼多那麼密的線,看得我脖子都酸了。
原來世上的有情人那麼多。
月老嘀咕道:「太子的紅線并不纏在該纏的人身上,真真是急煞老夫了。
」
我低頭望去,月老哪還有半分醉態,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亂轉。
分明清醒得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