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見我如此神色,立即嚴肅道:「神仙輪回,不知凡幾,肉體凡胎所經歷的一輩子,對我們來說只不過是半盞茶的工夫。你不是殿下遇到的第一個,也不會是最后一個,你明白嗎?」
我當然明白。
沈淵不是惦記我。
他只是惦記在我身上栽的跟頭。
我若還對他有什麼非分之想,那便太不識趣了。
我順從地應道:「成仙第一要訣便是忘卻凡塵,云娘知道的。」
霓凰笑道:「你真是個懂事的好姑娘,我喜歡你。」
話音未落,身后忽然起了一陣喧鬧。
「殿下來了。」霓凰欣喜起身相迎。
我定在原地,仿佛被下了某種定身咒。
4.
我從未想過,會在如此難堪的境遇下與他重逢。
「霓凰,你不嫌臟嗎?」
太子冷笑著發問,毫不掩飾對我的厭惡。
他的臉與沈淵相比并無大的不同,只是眉眼間多了幾分涼薄孤傲。
所以,當他笑著扎人刀子時。
才會這樣疼。
「怎會?」霓凰拉他的手,「也不能讓姑娘家老干這種臟活呀。」
太子雙眸微微垂下,目光落在他們交疊的雙手上,不再吭聲了。
「太子哥哥別生氣。」霓凰嬌俏吐舌,「我安排她去最遠最偏的蘅蕪殿侍弄花草,我保證,你再也不會見到她了。」
嬤嬤適時出場,領著我退了出去。
我隱隱聽見霓凰嬌撒嬌問他,嫁衣上是繡鳳紋好,還是龍紋好。
將來是生兒子好,還是生女兒好。
若是生個小太子,定不能如他般沉默寡言,要活潑開朗些才好……
原來他們已經到這一步了。
心中不受控制地冒出奇怪的酸澀與隱痛。
我低著頭跟著嬤嬤一路走,生怕被看出有一絲絲的不恭。
可走到長廊盡頭時,我還是沒忍住回頭望了一眼。
太子半倚在廊下,似是因著霓凰的話唇角微勾,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我。
那副看似似笑非笑,實則漠然無謂的樣子。
半點不像沈淵。
對視那刻,他收起唇邊漣漪,冷冷撇過頭去。
5.
住在荒無人煙的蘅蕪殿并非全無好處。
至少,我可以擁有一個單獨的臥房。
不知是不是這里草木多、靈氣格外盛的緣故,我原本斷掉的靈根隱隱開始躁動起來。
姐姐曾說過,我們是草木精靈,因此靈根對我們來說尤為重要。
沒有靈根,我什麼也不是。
探了探徹底斷掉的靈根,我長長出了口氣。
沒關系,至少……
至少我已經站在這里了不是嗎。
和霓凰、太子出生就是上神不同。
光是能夠站在這里,我已經走了整整一千年。
接下來,還有一場硬仗在等著我。
住進蘅蕪殿的第一天晚上,我睡得極度不安穩。
斷斷續續的夢境中,沈淵死去的場景反反復復地重現。
新婚夜,合巹酒。
龍鳳燭,紅蓋頭。
執劍捅穿他的心口的人是我。
忍不住號啕大哭的人也是我。
自始至終,沈淵都無比地平靜,哪怕姐姐不小心在他面前現了原形,他都沒有流露出一絲的詫異。
姐姐癲狂大笑著:「云娘,快呀!快去掏出他的心來,成仙得道啊——」
我顫抖的雙手卻再也握不住劍把。
我無力地跪倒在他身旁,伸出手去撫上了他的眼睛。
那雙因痛苦而泛起猩紅的眼睛。
那雙曾經全部都是我的眼睛。
再也沒有了。
他的睫毛輕顫著滑過我的掌心。
最后一刻,我聽見他喃喃一句,云娘。
他到底想說的是「云娘,我恨你」還是「云娘,我要殺了你」呢?
這個問題,自他死后,我想了整整一千年。
想得幾乎快要入了魔,成了病。
曾經我以為,我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下半句了。
直到這天夜里,我又一次因噩夢驚醒,渾身虛汗淋漓時。
夢里橫死心上人之手的溫柔書生出現在了我床邊。
他執一把長劍。
劍光晦暗,一如天光。
太子殿下,居然就這麼大搖大擺地潛進了我的臥房。
6.
我下意識地捏緊脖間吊墜,坐起身防備地看著他。
太子倒是十分波瀾無驚:「就這麼喜歡那個廢物送你的東西?」
我一愣,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我戴的同心墜,不由得生出些許不快。
「殿下在說自己?」我沉聲道。
我知道太子是太子,沈淵是沈淵。
可當他用「那個廢物」來形容沈淵時,我才真正意識到。
他不光不是沈淵,甚至,他深以沈淵為恥。
他有多討厭沈淵,就有多恨我。
太子雙眉微凝,冷笑道:「不裝了?在霓凰面前搖尾乞憐的時候,不是很會演嗎?」
我掀被下床,自顧自地倒了杯茶:「我爛命一條,殿下自取便是,何苦費這些口舌。」
很好笑,我什麼樣的羞辱沒聽過?
何況論刻薄,他離那些灑掃仙娥差得還遠。
太子沉默片刻,嘲諷道:「我要你的命做什麼?」
我聳了聳肩:「誰知道呢?你們上神不是向來號稱殺伐果斷嗎,還不是想殺誰就殺誰?需要理由嗎?」
太子緩步走近,一把掐住我的下頜,迫使我抬頭。
他的眼睛好似淬著寒冷難融的堅冰:「據我所知,你們妖怪也沒好到哪兒去,為了狗屁成仙,連自己的丈夫也可以痛下殺手。
」
我將他的臉看了又看,控制不住地笑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