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床上的人聽到動靜轉過頭看向門口,屋外的陽光正好灑在他身上,像是渡了一層金光,段停只一雙眼睛睜著,面色蒼白,卻顯得很是溫柔,他聲音很輕,在叫:「箏箏。」
我一瞬間眼淚便掉了出來。
醫生和我站在門外,我透過門上的玻璃,目光一動不動,近乎貪婪地看他,不舍得移開視線。
「林小姐,我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。」
醫生沉聲開口。
「病人腦內受到的創傷一直未好全,一直靠最好的機器和藥物支撐,今天情況突然惡化,心臟一度停跳,我們進行了緊急搶救,病人突然清醒過來,但是這并不是說明情況變好,他腦內的創傷并發癥仍在加劇。」
醫生斟酌了一下。
「用通俗的話說是回光返照,以現在的醫療技術治療好的概率微乎其微,我也無法知道他這次清醒能支撐多久。」
醫生嘆了口氣。
「有什麼話盡快說吧。」
我走進去坐到段停旁邊,沒有和他說剛才與醫生的談話,若無其事地跟他聊今天的天氣,聊小區的流浪貓,聊他不在時我學會了自己做飯。
段停靜靜地聽,仿佛我們從未分開過,他聽著我說話,眼睛卻看著我,不舍得眨一下。
「我高考結束了,剛查完分,老師說這個成績能在清華挑一個不錯的專業。」
我與段停的手在被子下十指交握,他火氣旺,體溫比我高很多,冬日習慣性地握著給我暖手,現在手掌冰涼,反倒顯得我掌心熾熱。
怎麼就能瘦成這樣,握在手里只能感受到僵硬的骨頭,我哽咽起來,再也裝不下去,淚水打濕了交握的十指。
「我好想你,每天都在想,我每天晚上都跪在房間朝天上磕頭,神仙心狠,你也心狠,沒有一個人回應我……」
心電圖起伏不定,各種儀器閃著紅燈,各種儀器發出不祥的警報聲,刺耳尖利,段停努力舉起手,觸碰到我的眼睛,睫毛一顫,段停的手指也一顫,醫生焦急的腳步從病房外傳來,段停眉頭的疤都顯得溫柔,手指一顫間眷戀不舍,段停的聲音柔和到了極致。
「箏箏,去你的未來。」
25
六年后,我在一次工作中又遇到了江嬴,他繼承了他父親的公司,身著西裝,氣質沉穩,談吐不凡,說話滴水不漏。
他走到我面前時,我并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他,他在我記憶中的印象已經模糊,我想了好久,才想起來他是誰。
「沒想到你會成為一名律師,我還以為你會去研究物理。」
時隔多年,往事隨時間淡去,我們也能心平氣和坐下來說話,江嬴開玩笑。
「我記得你物理最好,當時物理老師寶貝你寶貝的不得了,而且你性子冷不愛說話,我腦海里的科學家都這樣。」
我搖了搖頭。
「這些科目對我來說都差不多,我沒有偏好。」
空氣又安靜下來,我與江嬴并不是多親近的朋友,聊了聊工作,幾句后就沒有話能說,江嬴道。
「聽說你推遲了一年去大學報到,為什麼?」
「也沒什麼,那時我狀態不好,打不起精神,醫生建議我接受一段時間的治療,我便向學校申請了延遲報到。」
我語氣很平靜。
「是因為……的事嗎?」
江嬴含糊地略過,但我們都知道他說的是誰,我垂下眼睛,沒說話。
我的情況遠比我說得嚴重。段停走后,我接受不了段停的離去,擋在病床前,發了瘋,誰接近就要咬人。
醫生說我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和焦慮癥,我的眼前總是出現幻覺,總是自言自語,毫無征兆地掉眼淚,大喊大叫,把周圍的人嚇一跳。
在我第二次試圖自殺的時候,陸云停出現,他不顧我的掙扎,將我送進了醫院。他紅著眼,聲音有些哽咽, 他說:「林夏,你別害怕, 你只是生病了,會好起來的。」
轉機發生在三個月之后, 當時我已經瘦骨嶙峋,將醫院的人都折騰得疲憊不堪。我收到了一個電話, 那邊禮貌地問我是不是林小姐。他說段先生之前給我寄了一個時空包裹,本來要在十年后給我, 只是他們小店快要倒閉, 只能提前給我了。他在電話里再三道歉。
我打開包裹, 里面是兩張車票,十五歲時我和段停逃到這里的車票,還有一封信, 信上寫著寫給箏箏,旁邊還畫了一只小風箏。
打開信, 里面只有一句話:
「箏箏, 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害怕, 天上的云, 吹過的風,段哥無處不在。」
我開始積極接受治療, 一年后進入大學,開始過普通大學生的生活,五年后畢業, 進入了業內頂級的律所開始工作。
「醫生說, 我性格缺失冷漠偏執,可能是先天,也可能是后天養成吧。」
我笑了笑,沒太在意。
「我最在乎的已經不在, 如果沒有別的東西支撐我,我可能走不下去,于是她建議我當律師,體驗人生百態,壞人好人,冷漠的熱心的,我學習能力很強,邏輯縝密,老師都說我天生是學這塊的材料。
」
「我幫助了許多處于弱勢地位的人, 比如窮人、女性、農民工、外賣員, 這種感覺很奇妙, 醫生說得對, 和不同的人打交道確實不一樣。
」
我跟江嬴握了握手。
「江先生, 我負責的部分完成了, 剩下的由我的同事跟您對接。」
我站起來向外走, 江嬴突然開口。
「林夏,這是你選擇的新的人生嗎?那為什麼不愿意嘗試一下新的感情?」
我回過頭, 笑了笑。
「有人一直在陪我呢。」
我昨晚還夢到了他,他夸我很乖很棒,最近有在按時吃藥, 給我下達了一個新的任務,明天嘗試在公園里認識新的朋友一起打羽毛球。
于是我早早買好了羽毛球拍,期待著明天的到來。
-完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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