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要為了他搭進去一輩子嗎?一個植物人,這輩子都站不起來,就是個累贅……」
「啪。」
我扇了陸云停一巴掌,在他面前第一次情緒劇烈波動,我瞪向他,控制不住情緒。
「你不配提他。」
陸云停愣愣地看我,語氣有些不可置信。
「你打我,你為了他打我。」
我看向病床上的段停,只靠營養針,本來強壯的身體逐漸瘦骨嶙峋,看得人心酸。
「他是在你父親的工地上發生事故的,可是沒有合同沒有保險,只輕飄飄一句人道補償,給了十萬。」
我哽咽起來。
「他建的房子一平方就要二十萬,一條人命卻只換來一句輕飄飄的十萬。」
我看著陸云停的目光帶著恨意。
「還是因為公司要上市,不便傳出輿論,不然十萬也不愿意出,陸少爺你肯定不知道吧,當時是你的生日宴,包下了市里最豪華的酒店。」
「段停和你一天生日,一個眾星捧月,一個卻躺在搶救室,你說,我為什麼找上你?」
「因為只有你的錢我拿著才問心無愧。」
22
陸云停精神恍惚,像是行尸走肉一般離開了病房。
我怔怔地坐下,輕碰段停的額頭,喃喃自語。
「我哪里應該怪他,我更恨我自己。」
段停生日前我跟他吵了一架,因為物理競賽,老師推薦了我,如果能拿到獎,就可以保送清華,但是要進行一個月的競賽特訓,培訓費用需要兩萬塊錢。
段停語氣強硬地讓我參加,錢他來想辦法,我說我不需要保送,高考也能上清華,而且不去清華去別的學校也可以。
「你說你想辦法,想什麼辦法,又去賣血嗎?」
黑市賣一次血 400ml 給一千,那是我初三那年發高燒進了醫院,段停跑去包工頭那里想先預支工資被拒絕,沒辦法跑去了黑市,段停抽了三次血,三千塊錢,救回了我一條命。
段停嘆了一口氣,我第一次看到他這樣無奈的樣子,他蹲下來,視線與我平齊。
「箏箏,得給自己留下失誤的余地,能有機會為什麼不抓住呢?」
段停給我取的小名,他希望我可以做一只不被線束縛的風箏,遠遠高飛。
「飛高一點吧,過去困不住你,現在也困不住你,你得飛向未來。」
可是我當時不明白,我只想著上大學,但我其實上什麼大學無所謂,我最想的是快點畢業,快點工作,掙到錢,帶著段停離開工地,去大城市。
我到現在想起那天我說的話我都渾身發抖,我對段停大聲喊。
「我說了不去就是不去,你出去,我不想跟你說話。」
我跟段停開始了冷戰,準確的說是我單方面不跟他說話,我知道他一向先低頭,我等著他先跟我道歉。
但我沒有等到段停的道歉,反而等來了讓我頭暈目眩的消息。
工地剛搭好的建筑突然崩塌,正在施工的五個人瞬間被活埋,兩人當場斃命,三人送去搶救,段停的名字赫然在列。
包工頭說是材料質量不達標才造成的塌陷,我完全接受不了這個說法,在急救室門口跪倒,渾身無力,我跪在地上求醫生救他,心臟疼得像是被死命拉扯。
段停被搶救過來,卻變成了植物人,只能靠呼吸機存活,我變賣了家里所有的東西,搬回了地下室,在護士憐憫的眼神里陪在段停病床前。
段停雙眼緊閉,像是睡著了,躺下便再沒醒過,我說我不想再跟他說話,他就真的這樣狠心,不再看我一眼。
一語成讖,我是這世間最大的罪人。
23
陸云停兩周后才回到學校,消瘦不少,沉默著看起來沒什麼精神氣。我被他攔在了花園的小路上。
我不說話,陸云停也不吭聲,兩人沉默很久,他先打破沉默。
「我去看了那幾個發生意外的病人,去世的給家屬們安排了工作,受傷的也負擔了后續治療費用,又給他們發了一大筆補償金,包括段停后續的治療所需的花費,都由公司承擔。我提了方案,以后工地的工人安全問題會有更健全的追責和補償方案。」
陸云停頓了頓,聲音低下來。
「對不起。」
我搖了搖頭,沒有接受他的道歉,轉身離開。
六月,艷陽高照,高考來臨,我走出考場的那一刻,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竟然顯得有些茫然。我看到有家長捧著花墊腳翹首以盼,我看到有學生興高采烈地飛奔。
恍惚間,我的視線中也出現一個人影,穿著黑色背心,懶懶地笑,他長得高不用踮腳,從人群中輕而易舉地尋找他等待著的人,手上拎著和他氣質格格不入的奶茶,粉色的,右下角還印著很大一片小花。
我抿著唇往外走,心里莫名地想著,當時應該說好喝的,甜甜的又香又濃,我這輩子都沒喝過這樣好喝的飲料,還應該笑起來,說喜歡,我怎麼那麼遲鈍,看不出段停當時眼中的期待,看不出那是一份慶賀的禮物。
24
收到醫院的消息時,我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去,推開門那一刻,我竟產生了巨大的怯懦,不敢抬頭去看,害怕是一場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