喪葬的事宜,我知道是魏延在偷偷幫我。
吊唁的人不少,至少他老人家是坐過杏壇的人,我因為要招待,過得匆匆忙忙,可是到了深夜,看見什麼東西似乎都能聯想到他。
我想起小時候他帶我放過的風箏,拿小紙條裁成的太乙豬,一下飛,就飛過了好遠好遠。
他這人活得一向簡潔,要不是我回來,他又怎麼會去做大魚大肉。那天他說魚是魚販子剩的最后一條魚,還不是看我回來了,便急匆匆地去買的。
老爸走了的第四天,魏延也來了。
我不知道該以怎樣的目光看待他,好像就是幾個月發生的事,卻將我們生生割裂開來,魏延穿著黑色的風衣,低頭進入靈堂,我們就這麼默默對視著。
「節哀。」
他的聲音,總能勾起我內心最深處的情緒。
「你走開。」
夕陽落入城市灰色的邊緣,我低過頭不去看他,此時的鎮子萬籟俱靜,吊唁的人也來訪得差不多,他就站在我面前,影子籠罩著我。
「要是想哭,就哭吧。」
像是蓄意挑起情緒,又像是無意而為,他的話總是又輕又低,偏要扯著我的心,要我獨白。
這幾天我過得渾渾噩噩,我以為我平靜了,我以為失去一個人我能接受了,可就是因為他一句挑撥,我便前功盡棄。
老爸的遺像,是他生前最喜歡的一張照。
他拍下來的時候還在打電話跟我炫耀,叫我下次也去那家照相館拍。
可不知道什麼時候,彩色的變成了黑白,手機里的那通電話,也再也不會打來。
我從沒想過,我會哭得那麼歇斯底里。
魏延就坐在我的身旁,聽我哭,我哭著哭著想到了他,便一股腦地遷怒于他。
「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!」
我轉過身瞪他,反而被他強行摟進了懷里。
我掙扎,他的手就扣著我的腰,下巴擱在我的頭頂。
「是啊。」
「你放開我,你放開我,魏延!!」
他沒動,依舊把我死死地摁在懷里。
我把眼淚全擦在他風衣上他也不在意,就這樣過了很久,他低頭看我。
似乎是觸及到我眼里的怒氣,他愣了一下。
「我那天要是追上你,你是不是就不會這麼討厭我?」
我沒有回他的話,風吹過的時候,帶起一陣落葉簌簌的響動。
他松開了我,伸手將我的頭發理好。
那天,夕陽剛好沒入了遠方波光粼粼的湖。
他的眼眸漫開慌張與無措,捏著我的肩膀。
「你真的不要我了嗎?」
于遠方的天光之中消逝,我過了好久才找見自己的聲音。
「是你先不要我的,魏延。」
15
后來,我去到了另一個城市工作,輾轉了好幾家公司,近了年底才安穩下來。
其實人的愈合能力很強大的,我于日復一日的工作之中終于不再頻繁地陷入悲傷,說到底,大概是又將老媽走了的那段往事復刻一遍。
以前的朋友說,我變了好多。
是啊,我從前總穿著盈著朝氣的衛衣,現在卻喜歡上了黑色的長裙,頭發也養長了盤起來,露出一段脖頸。
我應對客戶越來越得心應手,慢慢地就變成了老板的得力干將。我曾在深夜喝得再也吐不出來,抬頭,從玻璃里望見從前對魏延說「只要我不喝酒,誰都逼不了我」
的小女孩。
后來我才知道,我得到晉升,不是因為我個人能力有多強,我想不去酒局就能不去,不是因為我這個人多有棱角。
不過是魏延先前打過招呼,沒有人敢欺負我。
我學會了抽煙,不知道是從何時而起,似乎是周身的男人都在抽,又似乎是某一天有人給我遞了支煙,我沒有拒絕。
我只是覺得當香煙在指尖燃起的時候,我總是可以短暫地忘卻某一件事,當煙霧彌漫,我就能短暫地失明一會兒。
我以前討厭世俗,向往的便是能將陽臺的那盆花養好,現在好像也是,只是我日復一日地抽煙,亦或是哪一天喝了太多酒回家,給它一次性澆了太多的水,它就死了。
那天,我看著它,哭了很久。
后來,我換了新的房子,提了新的車,慢慢把那個房子打理起來,當它裝修完成,我坐在空蕩蕩的客廳中間,突然發現我連打通電話說,爸媽你們快來看我新房子的機會都沒有。
新家的陽臺很大,我趴在陽臺上,總在想天上的星星是不是有兩顆是他們兩位,老爸說你看我們的女兒爭氣了,老媽說要那麼大房子有什麼用,趕緊給她托夢叫她把煙戒了!
所以有的時候我連星星都不敢看,我怕看著看著鼻子就酸了。
……
今天,有一個大客戶,我臨了飯店才知道,那個大客戶是魏延。
算算看,我和他多久沒見了?
說不上現在對他還有什麼感情,我從沒有以這樣的角度看見過他,從前都是他晃著酒氣回家,然后一把栽倒在我懷里。
現在,他垂著眼眸,好像自動就能與人相隔十萬八千里,周身無論是誰都要說幾句奉承的話。
似是我看了太久,他朝我我的方向望來,剎那間有什麼在他漆黑的眼眸中漫開,我別開了雙眼。